“快!时间不多了!”
接连两个房间中沙漏中不断流逝的细沙、抽搐的和尚、坍塌的空间,无一不在提醒着众人同一件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人能想象到一旦所有的房间坍塌后会发生什么。
君不笑主动在第二个房间里,变着戏法,拖着名为“沼”的熊孩子,这确实出乎了其他人的预料。
喜儿也道:“我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说话时,喜儿的神情染上了几抹淡淡的悲伤。从前她一直不喜欢君不笑,没想到在关键的时候能站出来的人,竟是他。
更让喜儿没想到的是,老神医往常嘴上说着“最讨厌唱戏的”,当君不笑留下时,司徒庸也选择了留在那个房间里。
推开第三扇门扉。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一惊,如临大敌。
这是他们第一回,在面对“陌生的环境”时,感受到“环境”环境应有的温度。
灰褐的大地辽阔,一望无际。
地面皲裂,裂隙中竟有滚烫的岩浆在流动。
扑面而来的气息,温度骇人,随着呼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胸腔都被灼烧了,赤赤地痛。
呼!呼!呼!
一座座矮小的环形山峦中央,仿佛藏着火眼,向上空喷吐着白色的热气。
“嘿!来了!”
空中,闻声望去。一个小小的火球,如迷你的烈日般悬浮在半空中。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头发如火焰般燃烧着,目光热烈地俯瞰众人。
少年浑身纹着古怪的纹身,胸口中央,仿佛藏着一团火焰,透体发出一团幽幽火光。噗通,噗通,噗通。那里传出了如鼓声般沉闷的心跳声,富有节律。随着少年心脏的跳动,他胸腔中的红光也随之忽明忽暗,他的体内像是藏着一座火炉,正酝酿着可怕的热力。
“爸爸!妈妈!”
少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从火球上站起身来,浑身发出啪啪脆响。
“我是‘炎’。”
“那俩傻弟弟居然将你们放过来了,好开心啊。”
“陪我玩玩吧!”
说着,热力少年王单手托腮,在众人的沉默中,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可哥哥说,要让爸爸和妈妈过去。”
“如果不让爸爸妈妈过去的话,哥哥会很生气的吧?”
“哥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怎么办呢?”
火力少年刚站起,很快蹲在了火球上。
火焰与热气冲上高空。
天空中渐渐凝聚成一座天平的虚影。
巨大、尊贵、华丽。
公正之平!
天平中,同样有一个沙漏。红彤彤的岩浆向下流逝着。
几个房间中的“计时沙漏”俨然是共享进度的。接连穿过几个风格迥异的房间,如今来到火力少年的房间,沙漏中的时间已然逝去近一半,时间紧迫。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蹲在火球上,无比纠结地用两手抓着那燃烧的头发,用力摇晃着脑袋,发出嗷嗷的叫声!呼!呼!呼!他每抓一下,他的头发上便溅出了无数的火星,如雨般向地面洒落。
漫天的火星点燃了地表缝隙中的岩浆。
地面在震动,裂隙中深红色的滚烫岩浆鼓起了一个个大包。
呼!
一座座占地辽阔的环形山丘中,喷出了高温蒸汽。
喜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火球上不断抓头发,抓得地动山摇的少年,惊愕道:“你们难道就没人认为,赤王和猫猫这熊孩子该洗头了吗?”
叮!
“孩子”两个字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
郑修与橘猫同时转头,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眼神刮着神色自若的喜儿。
“人形”拥有不同的性格。
但这性格,似乎与祂们的能力本身息息相关。
火力少年的性格与“雪”恰好相反。
雪看起来温文儒雅。
火力少年却给人一种野孩子的既视感。
四周的高温让月玲珑浑身不适。
细腻雪白的脖颈间流下一注注晶莹剔透的汗珠。
她双唇紧抿,没说什么,留意着四周时,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
“门!”
那扇门与前几扇门不同。
是一扇看起来很普通的木门。
木门边缘,淡蓝色的辉光浅浅地溢出,光辉间,隐约有星光点点,月玲珑望着那扇门,胸口莫名地悸动,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不等月玲珑提醒,郑修等人亦看见了那扇门,意味着“下一个房间”的门扉。
“老爷!”
庆十三压低声音,提醒道。
“走!”
被郑修扛在肩膀上的和尚时不时发出虚弱的呻吟声。
郑修眸光闪烁,略作沉吟,快速踩着干涸的地表冲向下一扇门扉。
“错误会诞生出更多的错误。”
“你很清楚,你在消解扭曲的同时,也创造出更多的扭曲。”
“祂们诞生的原因……”
安妮在郑修耳边碎碎念:“是你!”
安妮恍然大悟:“所以祂们喊你爸爸!”
“你特么……”郑修咬牙:“根本原因是因为你漏太多、洞太大!全是漏洞!”
“渣渣主宰!”
“要不是你弱了吧唧碎了权柄又丢了神国,我会遭遇这些破事?”
一人一猫在奔跑的过程中吵了起来。
互戳痛处。
“所以吾需要密匙!”安妮仿佛读懂了郑修每闯过一扇门扉,看着友人与兄弟留在门后的痛苦,拍了拍郑修的头发:“吾能重启一切。”
众人身怀奇术。
喜儿在空中荡着丝儿。
狼王与郑浩然虽老态龙钟,却力若猛牛,每踏一步,四周岩浆迸射。
庆十三与纪红藕上搭着月玲珑与殷青青,四人一船,嗖嗖地划着。
蛇脖颈间的小蛇身躯陡然变大,一头身数丈的大蛇搭着姐妹二人,在滚烫的地面上游动。
下一扇门扉近在咫尺。
月玲珑与狼王望着门扉边溢出的淡蓝色辉光,心中咯噔一下。
这时。
蹲在火球上纠结的野孩子,忽然拳掌交击,面露恍然。
“啊嘞嘞!”
“哥哥会生气,不让哥哥知道不就好了吗!”
野孩子笑眯眯地站起身,俯瞰地面,打了一个响指。
“那么,”
“拜托你们都‘融’在这里吧。”
“爸爸,”
“妈妈。”
轰隆!
干涸的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地底的岩浆眨眼将汇聚成一头八足的奇异生物,张大巨口。那巨口中竟由岩浆组成了一圈圈磨盘状的利齿,骇人至极。
异兽喷吐着令周围的空间无声扭曲的热浪,从空中扑向那扇门扉。
郑修转身,摸向眉心。
他刚准备摇一种形态,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一人,一拳,如一颗流星般冲天而起,将巨兽砸成漫天的烟火。
是……郑浩然!
狼王冷哼一声,脚下一蹬,跃上半空,一拳轰向郑浩然的脚底。
二位老人的身姿在滚烫的世界中仿佛出现了片刻的停顿,郑浩然的双腿宛如弹簧一般,深深压下。下一秒,郑浩然如炮弹般冲上高空,一拳轰出。
呼!
郑浩然出拳的瞬间,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随着郑浩然出拳的动作,被泾渭分明地撕裂成两幅画面。
轰!
野孩子的脑袋被整齐地平,只余脖子断端,平整而滚烫。
在野孩子身后,干涸的地面留下了一道无限向远端扩散的沟壑。
庆十三瞠目结舌,口中不由自主地吐出不规则的烟圈,那惊愕的表情让庆十三看起来似是第一次认识郑浩然。
“小修啊。”
狼王略带狼狈的落在地上,快速爬起,浑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背影朝着众人。
月玲珑那苍白的双唇翕动片刻,眸中湿润,闭上眼睛。
郑修望着狼王那因年龄而显得稍稍佝偻,却苍劲有力的背影。
“做男人该做的事,莫回头。”
狼王背对郑修,举起右拳。
月玲珑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夫君的手冲入门扉中。
砰。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
火球散开,野孩子的“无头尸体”坠落大地。
四周岩浆的咆哮有了片刻的喘息。
当门扉关紧,无头野孩子忽然坐起,摸了摸脖子上的空处。
咕噜咕噜……
脖子上岩浆翻涌,变幻,一颗崭新的“人头”长了出来,上面渐渐捏出了眼耳口鼻的形状。
“人类。”
方才还显得大大咧咧的野孩子,此刻目光死死地盯着二位老人,祂的双眼里仿佛燃烧着烈日,闪耀着火光,通红而刺眼。
两颗獠牙从唇边伸出。
“我生气了。”
“你们,打扰了我和爸爸妈妈团聚。”
郑浩然回头,看了狼王一眼。
狼王一抖风尘,走向郑浩然。
昔日,曾在战场上,因不同的立场而拼个你死我活,二十年后的今天,因同样的目的,心有灵犀地留在了这里。
年过半百的二位老人一言不发,却从对方的眉目,从对方那浑浊的眼睛中,各明心意。
郑浩然咧嘴一笑,朝狼王举起左拳。
狼王伸出右拳,与郑浩然重重相碰。
“算了,我去找妹妹玩。”
野孩子兴致缺缺地将两手枕在脑后,祂根本就没将刚才“断头”这件事放在心上,吹着口哨往下一扇门扉走去。
郑浩然与狼王心中一惊,怪不得裴高雅、司徒庸、君不笑要舍命将“人形”拖在那里。
祂们原来是能随意走动的!
在此之前,狼王与郑浩然一直误以为,祂们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顷刻间,郑浩然与狼王便想通了。
狼王咂咂嘴,叹息道:“这对那孩子来说,颇为沉重啊。”
郑浩然笑着摇头:“无妨,他是我儿子,不碍事。”
狼王佯怒:“你就不心疼咱闺女?”
“瞎说!”郑浩然怒目而视,这回是真的怒了:“老夫这些年一直将小月当亲闺女看待!有一回咱们闺女被祂们附体,老夫也……”
郑浩然下意识地说出“有一回”,猛然惊觉,闭上嘴巴,却看见狼王露出同样惊愕的目光:“你也?”
“你也?”
二人沉默,哈哈一笑。
“对了,你那招,咋用来着?”
郑浩然捏着拳头,看着野孩子一点点地接近门扉,如若无人地原地做着热身运动。
“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招。”
……
“爸爸妈妈怎么能走呢?”
野孩子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去找妹妹吧。”
“爸爸妈妈去了妹妹那里。”
“嘶……妹妹最讨厌爸爸妈妈了,一定不会听大哥的话。”
“所以,我不遵守规矩,也是为了大哥好,对吧?”
“嘻嘻嘻,妹妹,你也不想大哥知道的吧?”
野孩子在自言自语。
“大哥不会生气的。”
“妹妹也不会。”
“爸爸妈妈该怎么玩好呢?”
野孩子脸上露出了残忍却纯粹的笑容,火热的眼中满是憧憬。
忽然。
少年即将推开门扉的手,僵在半空。
他猛然回头,火红的天空被染黑了一半。
只见郑浩然浑身布满了弧形的纹路,重新染黑的头发暴涨成数丈,如瀑布般在头顶上倒竖悬空。那姿态宛若一尊愤怒的魔神。
少年面露惊愕,如野兽般后翻滚着跳离门扉的范围,警惕的目光望着头发悬空的郑浩然,如临大敌。
“你是……?”
不久前火力少年仍轻蔑地喊着郑浩然“人类”。
如今,祂,不确定。
祂此刻在郑浩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祂们十分接近的气息。
“不难嘛!”
郑浩然开开心心地笑着。
他举起拳头,漆黑的光,又似雾团,极致地凝聚在他的双拳上。
他的双手就像是握着两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可他啊,闭上眼睛,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握在双拳中是什么。
是他的“潜能”,是他的“可能性”,是他的“未来”,是他的“余生”,是他的“寿命”,是他的“意志”。
他觉得不太够,还添了“未来”,他的“父爱”,他的“一切”。
将他所能够给予的一切,踏碎门径,以“绝对的限制”,汇聚在两颗拳头上。
“做男人该做的事,莫回头。”
狼王望着头发飞舞气势染黑了天空的郑浩然,眼神中有几分羡慕。
要不是二十年前他已经用过了,苟活下来,现在也能和郑浩然一同畅快地战一回。
狼王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腰间空荡荡。
“啊……忘了带酒。”
“没事。”
郑浩然摆摆手:“回去喝。”
狼王闻言一愣,随后点点头:“成!那就回去喝!”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话音未落,郑浩然如瞬移般,出现在火力少年面前。
一颗漆黑的拳头在祂的眼中一点点地放大。
四周静止。
这个房间中只余郑浩然那平静的声音。
“叫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