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此生长是思忆。
——《念奴娇·相逢恨晚》
…
…
君珩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衬衣,将衣服折成几拆按在顾惜的伤口。
“别说话,躲在这儿不要再出来!”
“哈……”丹尼顺手抓起中弹的简敬,从入口处走过来,笑的狂肆而阴冷,“这就是你们的命,不管你们再怎么努力,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死在我的手上。”
君珩侧着身,右手抓紧手枪。
狙击枪在距离二人三米远的地方,他手中的枪现在只有一发子弹。
轻吸口气,他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丹尼的脚踩过地面,他看到狙击枪附近的影子。
君珩伸出右手,扣下扳机。
嘭!
子弹射出去,沉闷地射入皮肉。
被丹尼抓住当人体盾牌的简茗,有些无力地闷哼了一声。
刚刚他已经中了枪,现在又中了一颗子弹,生命已经垂危。
“哈!”丹尼大笑地松开手指,简茗软软地倒在他脚边,他变下身捡起地上的枪,“上一次,没有亲眼看到你死,真是人生憾事,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将手枪塞到身上,他抓着枪走过来。
君珩弹身而起。
丹尼没想到,他会这样冲出来。
下意识地抬起枪想要射击,子弹擦着君珩的右肩掠过,黑色T恤被烧出一个洞,皮肉都被灼焦一块。
丹尼准备开第二枪的时候,他已经冲到对方面前,抬臂将枪身隔开,子弹射偏打在石壁上。
踢出一脚,丹尼用力将枪夺回来。
手中一轮,枪身已经被君珩卸下去一截。
以枪身为武器,丹尼狠狠地向他砸过来,君珩抬起手中的枪管作为武器抵挡。
你来我往,拳脚呼啸有风。
丹尼有伤在身,一不小心被君珩击中小脚,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他伸手准备去拨身上的手枪。
半空中,一道黑影闪过寒光,是君珩将枪身砸过来。
丹尼侧身闪过,下一瞬,君珩已经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
手枪摔出去,落在层层叠叠的纱帐下。
嘭!
君珩抬手一拳狠击在丹尼的下巴,男人吐出一口血水,里面还有一颗硬生生被打断的牙。
抬肘将君珩击开,丹尼站起身迅速后退几步,抬手抹一把嘴角的血。
“不愧是君将军,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一世的身手如何!”
他抬起右手,顺手扯过架子上放着的一把长刀。
此时,君珩已经再次向他冲过来。
两个男人再次斗在一处,一个握着长刀,一个赤手空拳。
一寸长,一寸强!
丹尼用的是古武,手上还有武器,君珩难免有些捉襟见肘,更多的是防守和躲闪。
尽管如此,手臂上还是被他削出好几道伤口。
抬起手指,依次点过身上的几处穴道暂是止住血,顾惜忍着疼从地上站起身,她摇摇晃晃地迈上台阶。
血水早已经浸湿衣服,她身上的白色T恤都已经被染成大片的红。
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最后一层垂着的纱帐被她挑起,露出后面的雕花大床。
大床正中,放着一只水晶棺。
墨衣黑甲,面色如玉。
水晶棺内的男子,并没有死尸应的苍白,皮肤晶莹如玉,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沉睡一样。
可惜此时的君珩没有时间理会,否则他会一眼认出那张脸,与他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脸,几无二致。
迈上台阶,顾惜的目光落在棺内人的脸上,也是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
当年,与她肌肤相亲的,对世人皆冷只对她笑的那个男人,就在眼前。
噗——
黑色T恤裂开,皮肉也随之翻开,血水溅出来,染红刀锋。
君珩摔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看一眼身上的伤口,他皱眉站起身。
“真是可惜!”横刀身前,丹尼狞笑出声,“当年一只长枪,所向披靡的君大将军,现在却只会这些雕虫小技。”
顾惜回过神来,转脸看过来,就见君珩被丹尼逼得节节后退。
少了武器的君珩,到底是敌不过丹尼的。
顾惜重新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下水晶棺内。
水晶棺一侧,放着一样东西。
枪!
上等精铁,千百万锻炼掉杂质,以她的帝王血祭炉打造出来的长枪,那是真正属于君珩的枪。
抬起沾着血水的右手,她手掌抬起握住枪身。
“阿珩,借枪一用。”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生怕将他吵醒似的。
台阶下。
长刀在点点刀光之中冲出来,刺向君珩的胸口。
当!
一道乌光斜下里刺过来,硬重重将冲过来的刀击偏。
顾惜上前一步,横枪护住君珩。
“哈……”丹尼大笑,“他都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你还要护着他?!”
顾惜没有出声,只是收紧手指握住长枪,挑枪向丹尼冲过去。
君珩已经没有前世记忆,凭他现在的身手是不可能敌过丹尼的。
她是医师,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尽管已经临时封住穴道,但是这种情况之下她也坚持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只是她不向用得是软兵器,并不擅长用枪。
这枪是为君珩量身打造,并不适合她的身形,更何况她已经严重失血,力量和速度上都要打上些折扣。
力量上,她原本就不点开优势。
刀枪相击,她连退几步,君珩冲过来接住她。
一手搂着她的腰,他的右手已经握住她手上的枪。
“给我!”
顾惜下意识地松开手指,君珩抬枪挡住丹尼的一击,上前一步将对方格退,小心地将她扶到台阶上坐下,横枪护在顾惜面前。
指间,沉甸甸的重量。
玄色长枪上没有半点灰尘,只是染着些顾惜的血迹,灯光下,层层水纹闪动,看得出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注视着眼前的长枪,他的脑海里再一次闪过曾经的过往。
大殿内,两个小太监吃力抬上一只长条锦盒,放到台阶上,顾惜的脚边。
她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大殿内只剩下二人。
她站起身,弯身打开锦盒,亲手捧起里面的长枪,一步一步行下台阶,送到他面前。
“这是朕着人为你打造,以朕之血祭过的枪,现在……朕把它送给你,你喜欢吗?”
他双手接过,向她一笑。
“当然。”
“不如……试试?!”
“好!”
退后几步,他轻抖右手,沉甸的长枪便如灵蛇吐信一般,舞出一道玄色的光芒。
“受死吧!”
眼前光影闪过,君珩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道砍过半空的刀影。
他后退一步,右臂轻抖。
刷!
玄色长枪,刺过半空,枪尖准确地抵住那只劈下来的长刀。
丹尼一怔。
放眼天楚,论起用枪,没有人能胜得过君珩。
丹尼的刀在这把长枪面前,完全失去优势。
起初,那枪君珩还用得有点生涩,不过渐渐地,那枪便如同他的手指一般在他指间灵活起来。
挑、刺、圈、缠!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手中的长枪几乎要舞出一片光影。
分不出哪个是枪,哪个是残影。
丹尼早已经应接不暇,手臂上、胸口上、腿上……
好几次都被刺破。
一个不小心,刀已经被君珩挑开,长枪枪尖探过来,丹尼慌乱地躲闪,枪尖险险地擦过他的咽喉,划破皮肉留下一道血痕。
再晚一秒,就要割断他的喉管。
丹尼怕了。
前世,他的身手从来比不上君珩。
原以为对方已经忘记前世过往,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谁知道那枪一到了他的手,竟然依旧和前世一样出神入化。
“我不信!”
丹尼不甘心地大喝一声,挥着刀再次冲过来。
“君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不信。
他要赢。
上一次他能杀死君珩,这一次也一样。
他要君珩死,他要让顾惜看着君珩死,然后让她痛苦一辈子。
他哪里比不上君珩?
凭什么顾惜喜欢君珩,凭什么君珩得万民敬仰,凭什么君珩百世流芳,而他只是历史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世子。
甚至连他墓地出土的东西都只能安排在偏厅,而君珩永远都主角。
他不服!
不服!
刀,舞出一片光影。
枪便如一条乌龙,在这一片光影中杀出来,噗得一声刺入他的胸口。
大步向前,君珩一路将他顶到石柱上,枪尖刺入胸口,冰冷的枪身刺入滚烫的血。
面前的君珩满身是血,短发都显得有点乱,却依如当年一样威风八面。
“你输了!”
三个字,简单直接,依旧当年,他在校场上将世子丹击败时说过的话。
丹尼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是吐出一团带血的泡沫。
晃了晃,他无力地滑倒在柱边。
转过身,君珩快步冲到台阶边,扶住脸色苍白的顾惜,伸过双臂,他用力将她抱起来。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等等。”顾惜转过脸,注视着水晶棺的方向,“我想再看看他。”
君珩的目光也跟着她落过来,看到棺中人,他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抱着她走过来。
指尖伸过来,抚过棺身,顾惜唇角微微扬起。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吗?!”
君珩的目光在棺内人的脸上停留两秒,耳朵捕捉到身后的动作,他猛地转过脸。
视线入处,丹尼靠在柱子上,正吃力地举起从纱帘下摸到的手枪。
君珩的眼睛猛地瞪大,下意识地合臂将顾惜抱到怀里。
嘭!
子弹射过来,射中水晶棺。
丹尼用尽最后的力量,无力地摔倒在柱子一侧。
“不要!”
顾惜惊呼出声,猛地从君珩怀里扑过来,扑落在床上,伸过手掌想要抵住水晶棺上的破洞。
以子弹洞为中心,四下迅速龟裂,水晶棺终于承受不住,化成一片碎片裂开。
随着水晶棺的碎开,棺内君珩的尸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氧化。
“阿珩!”
顾惜尖叫着伸过手去,想要抓住棺中人的手掌。
手指抓过去,却只是抓到一片虚空,
黑色的灰烬腾起来,刚刚还如在梦中的男人已经化成一片土尘。
“阿珩——”
顾惜扑过去,想要抓住什么,一切却只是徒劳。
她的阿珩,灰飞烟灭。
心像是被一只手掌使劲握住,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只手掌在她倒下去之前扶住她,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陛下,臣在!”
顾惜怔了怔,缓缓地转过脸。
身后,君珩正含笑看着她。
“我不是答应过你的,我不会死的。”
“你……”顾惜转过身,“你真的是朕的阿珩?!”
君珩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的脸。
“臣永远是陛下的。”
那动作,那语气,依如当年。
抬起右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顾惜含着眼泪笑了。
没错。
他是她的阿珩!
她没认错!
“头儿!”
“君队!”
……
脚步声中,几个手下提着枪,大步冲过来。
看到君珩和顾惜,几个人都是暗松口气。
弯身将顾惜抱到怀里,君珩转过身迈下台阶。
“马上调直升机过来。”
“等……等等!”
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过来。
君珩转过脸,目光落在趴在地上的简茗。
他的身下,一大片血迹,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你想说什么?”君珩冷冷地问。
“替我……向……向舟舟说……说声……对……对不起!”勉强说出这句话,简茗无力地垂下手指。
君珩转过身,大步向前。
“把他们的尸体都带出去。”
手下迅速行动起来,捡起简茗和丹尼的尸体,在顾惜的指点之下走出迷宫。
等在出口的江舸和许闻,一齐跑着迎过来。
看到满身是血的顾惜,二人都是吓了一跳。
“舅妈!”还没有叫完,江舸的眼泪就掉下来,“舅妈,舅妈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舅妈……”
“傻小子……”顾惜虚弱地睁开眼睛,白他一眼,“你以为你舅妈那么容易死的?”
“你没死啊?!”小家伙破啼为笑,“你以为……你……你死了呢!”
直升机盘旋着飞过来,落在不远处的平台上。
抱着顾惜,君珩大步跑过去,许闻抱着江舸,几个手下小心地将几人扶上飞机。
顾惜靠在他肩上,侧眸隔着玻璃看一眼窗外,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然后。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还很小,小的只有四五岁,被母亲师雅抱在怀里。
“妈妈,你知道吗,我是公主!”
“当然了,我的惜惜就是妈妈的小公主。”
“不是,我是真的公主。”她一脸认真地纠正,“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是一个公主,妈妈是我的母后,穿着很漂亮很漂亮的衣裳!”
然后,她又梦到母妃。
母后套着金丝绣纹的长裙,弯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温柔地摘掉她头发上沾着的花瓣。
“惜惜乖,母后带你去吃点心,好不好?”
“好。”
“惜惜要当姐姐了,开不开心?”
“恩。”
“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
后来,母后真的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可惜母后自己没有扛过那一关。
她看着大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还不明白什么叫死,她问了好多人,大家都没空理她。
“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男孩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那孩子套着一身黑色的绣着蟒纹的衣饰。
“死了就是永远回不来了。”
“你胡说。”她转身,用力地瞪着他,“我母后会回来的。”
男孩没说话,只是伸过小手来拭了拭她的脸。
“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嫌弃地将他的手拉开,自己用手背抹一把脸,手背上满是水,吃到嘴里好咸好咸。
……
有什么东西,甜甜凉凉的。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模糊的脸。
随后,那脸渐渐地清楚起来。
“阿珩,我见过你,很小很小的时候。”
“我知道,你母后去世的时候,我随父王入京,当时你坐在台阶上哭。”君珩的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到,然后,他笑着将冰淇淋挖一小勺,送到她嘴边,这次没压声音,“护士一会儿就进来,别被她看到。”
顾惜张口接下冰淇淋,然后就听到身边传来笑声。
顾惜侧眸,这才看到旁边围着她的人。
母亲师雅、弟弟顾朝,还有坐在轮椅上温柔笑着的顾寄北……
“老师?!”
病房门被人推开,牧野一脸急色地冲进来,后面还跟着季白。
将手中的冰淇淋放到一边,君珩用纸巾帮她拭拭唇角。
“你做到了,大家都在呢!”
顾惜懂他的意思,含着冰淇淋笑了。
在地宫里潜心研究符术五年,依旧没有办法复活君珩,却被符术反蚀。
生命弥留之际,她取心头血画符,以魂为祭,只求一个来生。
这个来生,她要弟弟在,母后在,六叔在……
因为被符术反蚀,七魂六魄散了大半,只留下一道神识转生。
幸好,遇到君珩那天,她的记忆重新回来。
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弯路才重新找到来时路。
好在,大家都在。
好在,此生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