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楼前,南无乡想起一些往事。
为寻黎水剑,黎明雪只身来到中原,要寻访宝剑的下落,又要躲避中原的修真者,就曾躲在红尘楼中。他初到京都时,也曾在楼中听曲,当时唱曲的就是她。匆匆百年,黎水剑已断,他们成了眷侣,红尘楼却未有变化。
他二人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一场争执。
是几个伙计,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古怪客人,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看架势是要将其抬走。可那人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抬也抬不动。
那人穿一身似乎从没洗过的道袍,结满泥痂,被岁月磨蹭得油光黑亮。伙计们一遍遍的说:“客官,本坊姑娘只唱曲,你想舒展身子,可以到左右去,保证伺候得您满意。”
雅客们也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南无乡见之皱眉,轻轻的哼了一声。
这哼声中带了些法力,那些伙计未感异状,却自行散开。那蓬头垢面的人闻声回头,看见南无乡时,颇有惊喜色。
南无乡上前叫了声“萧师兄”,这人竟是萧一鸣。早在他运转神识,查找武三绝时,已经发现了他,只是手中提着圆机,不方便直接拜访,才先去见了武三绝。
萧一鸣回了礼,却莫名的“咦”了一声,看着他怔住了,左三圈右三圈的不住打量,也把他看得毛骨悚然。却是萧一鸣运转神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通透。
南无乡被看得很不舒服,但知道萧一鸣是走火入魔过的,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唯恐又刺激了他,不敢有所反应。
半晌,萧一鸣回过神来。南无乡见他双目清明,知道他并未再次入魔,顿时心生疑窦。正要问他何故如此,萧一鸣却又把目光放在了李克己身上。
他对李克己的好奇更胜一筹,一边围着打量,一边直呼“奇怪”。
忽的眼神一亮,猝不及防的在李克己身上拍了一掌。“嗡”的一下,这一掌打在李克己身上,拍出一阵剑鸣声,竟将李克己的佩剑从身体里拍了出来。
萧一鸣抢来宝剑,又像打量南无乡与李克己那样反复看了几遍。李克己不认识萧一鸣,对他的举动有几分不快,可想南无乡都老老实实的任他打量,也就只好由着。
“好剑!”萧一鸣赞了一句,将宝剑夹在掌间,又往李克己身上一拍,将此剑拍了回去。
这一幕让李克己大惊失色。此剑早被他运炼成一股气,藏在身体里就与内力无二。萧一鸣能将这股气从他身体里拍出,已经大出他的预料,还原封不动的拍了回去,想不吃惊也不能了。
“南师弟,你怎么来这里了。”萧一鸣这才与南无乡招呼道。
“也是对这口剑感兴趣,特意来看一眼,未想遇见师兄你了。”南无乡看着萧一鸣脏兮兮的样子,疑问道,“师兄又为何来此?”
萧一鸣顺着他的目光回看自身,哈哈一笑,手上捏了个诀,放出一条水蛟,一条风蛟来,两条蛟龙绕着周身乱走。不一刻,尘垢蜕净,连头发也盘好了,恢复了干净利落的俊朗模样。才道:
“我是想解一点儿疑惑,现在答案已经站在我跟前。你们早来一会儿就好了,我也不必与他们争执。”
说话时,满堂的伙计、看客、舞女、歌女们都不约而同的爆发出喝彩与讨论声。却是见识了他的法术和真容,有惊奇的,也有后悔拒绝了他的要求的。南无乡不想惹人注目,与四面的客人拱拱手,取出一颗明珠来,找伙计要了一个雅间。
虽说少见,可自妖族入侵以来,普通人对修真者的存在也都习以为常了,未有骚乱。又见南无乡不近人情,也没有追上来问东问西的。倒是不少人认出李克己是对面饕餮轩的掌柜,引起一些讨论。
雅间在二楼,因他们是修行者,伙计特意安排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南无乡遣退了伙计,取出一些灵果佳肴,又取出一壶春冰酒来,道:
“师兄,我可被你看得毛松悚然,说得莫名其妙。这是个安静处,你可以好好交代了吧。”
“涅儿怎么样?”萧一鸣却先问道。
“他很好,神通出奇,早已入道不说,对火属性法则之力的领悟也胜过常人,若再得些机缘,甚至有打开天门的可能。”
要不是听他问起,南无乡几乎忘了蓝涅与萧一鸣之间别有一重缘分,一边陪着佳肴美酒,一边将蓝涅的事一件件讲了。
萧一鸣听着惊喜,谢过了南无乡对蓝涅的照拂之情,缓缓道:“是我的铸剑术遇到瓶颈,为了超脱自我,铸出一口举世无双的宝剑,我决心从自然之中感悟剑道。这二十年间,我看遍天地众生,最后在南海沙滩上,拾到一个海螺,上面一圈圈的花纹让我出神,有所感悟。”
“师父,师叔。”李克己实在忍不住,疑问道,“海螺与剑能有什么关系?”
“道可道,非常道。道是再简单不过,却怎么也说不清楚的道理。”若在打开天门之前,南无乡同样要有此疑问,打开天门后却能理解了,带着与萧一鸣论道之意,也是指点李克己说,“越追求道,越身在道的神秘中,难以窥得道的痕迹。跳出大道,反而可能从旁处,窥得一些端倪。想必萧师兄,是从这海螺上看出什么关窍了吧?”
“那海螺一圈圈的生长,像一条不停延伸出去,没有尽头的弧线,我的心神坠落在这条弧线的漩涡中。等脱出弧线时,神识已经耗尽,得到一个简单、存在,却写不出的‘数’。”
“你也遇见这样的数了,真是奇哉,妙哉!”南无乡感叹道。
“师弟也遇见过这样的数?”萧一鸣兴致大起。
“将剑气收敛成环时,剑气的长度与围住的空间大小,只能控制其一。二者同时存在,可确定一方时,另一方就变成遁去的一。像‘道’一样,简单、存在,却无法具体。”
“毫无道理,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数?”李克己百思不得其解,遂又请教。
“师兄遇见的,又是哪个数呢?”南无乡没有理会他。
“锯一木为长短二截,以原木之长比长木之长,与长木之长比短木之长相同,这就是我遇见的数。”萧一鸣说。
“师兄发现了这个数,可以铸出举世无双的剑了么?”南无乡也被勾起兴致,好奇问道。
萧一鸣摇摇头。
“那师兄?”南无乡环顾左右,没有直言。
萧一鸣知道他想问什么,哈哈一笑道:“以剑而论,剑有长短、软硬诸多性质,其中不少性质是相对的,所以只有在某一方面举世无双的剑,而没有处处胜人一筹的剑,没有这样的剑,自然铸不出这样的剑。可剑是人用的,人剑相御之下,可以互补长短。没有举世无双的剑,可对剑修来说,却有最适合他的剑。在铸剑时,将剑修的元素考量进去,剑的形、质、性就可以确定了。用这个数,可以推算出最合适的剑形,可这个数却无法写出,只好从人的身上寻找。”
“人的身上有这个数了么?”他终于知道萧一鸣为何在此了,想在人的身上找到同样的“数”,就要有足够多的演算,那可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找到了,越是艳名远扬的花魁身上,这个数就具现得越明显。我见过的人中,又数你最符合这个数的规律。”萧一鸣说。
南无乡听得身子一震,想起被他用神识细看一遍的事,不禁暗笑:他为钻研铸剑之术,竟然执着至此,连如此失礼的事也毫不在乎,不知是不是真的摆脱魔障了。却更好奇的问道:
“那师兄你看,适合我的剑该是什么样的?”他正缺一口可用之剑呢。
萧一鸣闻言从他的腰间,把碎星抽了出来,指着道:“以前不知这个数,但铸剑时,也在接近它。”他握着剑,“你喜近身搏斗,剑长应与这口差不多,短则威力不足,长又不够灵活。”又横起一根手指,把剑放在指上,找到了平衡点,“剑颈短了些,也细了些,剑心也偏了些。虽然有些问题,但此剑形与你尚可,质与性不配。”
“什么样的‘质’才与我相配呢?”南无乡又问。
“这要看你了。你有发现一种与自身亲近,能互相发挥彼此威力的材质么?”萧一鸣问。
“有!”南无乡想到一物,指尖在心口处一按,顺着手指流出一股金沙来,“这团金沙,只要聚化成形,无论成盾成剑,效果都出乎预料的好。”
“这就是与你匹配的“质”了,至于性,则又是由这种材质与你的神通决定的了。”萧一鸣说。
“这可麻烦了。”南无乡说,“十年前,我就生出用此沙炼剑的想法,可这金沙放在玄火炉中,一旦炼成液态,就会化做一股元气,收都收不回来。炼剑的人告诉我,玄火炉是后天之宝,能炼化还原一切后天之物,却无法还原先天之物。金沙炼不成金水,自然无法铸剑。”
“这是先天之物?”萧一鸣眼里放着光的疑问道。
“这金沙是西金之精与天轨石、地规石混铸而成。这两种灵石,据说是天地开辟之前,定立天地规则之物,确属先天。当初把两块灵石混在西金之精中铸成一口金棺,却不知为何,经过几千年变化,三种材料不分你我的融汇一体了……”南无乡将这金沙的来历从头到尾的讲了。
萧一鸣听着皱起眉来:“如你所言,这种材料还不能直接铸剑,一掌震成沙粉,便铸成了剑,也是一碰就断。”
“那师兄你看?”南无乡一副要萧一鸣再想想办法的样子。
“师弟暂时用不着这口剑与这把金沙的话,不妨把它们留在我这儿,我想想办法。”萧一鸣对先天之物很感兴趣,也想试试。
南无乡欣然称好。若在十年之前,他还真的不好让这两件宝物同时离身,如今却无妨了。
至此,南无乡自觉耽误了不少时间,起身辞了萧一鸣与李克己。出了红尘楼,接了白胖黑瘦两个,三人又驾飞舟往东面去了。
此时,往东北方向望去,已经有黑森森一团妖云,就要压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