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澜关是两山夹一水,夹的是六澜江。
历来,只要突破两界山,海族就会顺着六澜江南下,袭扰中州。这次有金蛟王和四海瓶在,妖族更会发挥海族的能力,甚至有将海族当做攻略中州主力的打算。南无乡来此,是守护一处不容有失的要地,也是人族反击计划的关键!
他到来时,北面已经有黑云隐隐压来,夹澜关肃静得连声鸟叫也没有,只有惊涛声声拍打着石岸,轰轰作响。他收了飞舟,在一处峰顶停下,拨开遮眼的浮云,只见群山接云霄,如铁戟排插,青松生石上,若蛟龙探爪。
中间是滚滚狂澜,茫茫一线穿南北。在两岸,山峦接地远去,像连绵的锯齿,也像刺破苍穹的尖刺。西面是千里不断的群峦,就叫夹澜山脉,曾有村舍,如今不见人烟。东面更加雄奇,是隔开东、渝二州的脊连山脉。
三脊关就是脊连山脉上的一个缺口,松香书院所在的松香山,也在这条山脉的一条支脉上。虽然三脊关就在这山脉的另一头,可就连擅长奔袭的绒族,擅长飞翔的羽族,也不会选择沿着山脉来攻此处,而要打通了三脊关,打破了松香山,打下了两界山后,再从北面绕回来。
不一时,南无乡来到的消息传开,先一步至此的幕主,携着龙虎帮的屠岸,京州周家的家主周世仁同来拜会。
几人未将遁光落在近前,只停在峰沿边上,迎着南无乡快走了几步。南无乡也是如此。周世仁与屠岸见他迎过来,不免有受宠若惊之感,但想到幕主的身份,也就知道南无乡为何如此了。
南无乡未察众人心意,只指着那像獠牙一样从地脉上刺出的群峰道:
“我们最好的帮手,就是生养我们的田园山水。就算把四海瓶的水都倒出来,也淹不没这入霄的群峰。”
“雄关也须豪杰守。”幕主说,“要不是听说你来了,我险些收拢不住属下的修士们。不知这一次,是怎样的打法?”
“与中元城差不多,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打退妖族之后,我们要顺手把两界山抢回来。关上门,再把两界山里,来不及撤走的妖族吃掉。”南无乡说,仿佛已经看见了,如潮退走的妖群。
“无乡先天,”幕主说,“你多年未参与战事了,周家主才从两界山上撤下来,让他讲讲两界山的情况吧。”
他是担心南无乡轻敌,南无乡却也想了解两界山的情况,便点点头。
“守两界山的修士有两拨,一拨以松香书院为主,是从禹州退下来的修士,这些修士都久经战阵了。另一波以天师府为主,京州各派修士组成,所习功法以克制妖族的居多。两界山虽是孤山一座,但上千丈高矮,我们准备的灵石,足够三月之用,只是设置的禁制,多是对付羽族与绒族的。与这二族交手时,也占了许多便宜。可金蛟王忽然冲到阵前,将四海瓶倾倒,顿时水势滔天,如天河倒灌,里面还夹杂着无数水族。那水也一反常势,竟不向低洼处流去,只把两界山铁桶一般围实。同道们应对羽族和绒族绰绰有余,可又被水围住,同时对上三族妖修,反应可就不及了。因事前准备的飞舟不多,吃了好大一个亏。”
南无乡沉沉的点了点头。在东海时,人族往往多备战舟,就是因为低阶修士不善水行,一旦在水中被海族围住,几乎有死无生。两界山上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损失恐怕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幕主补充道:“夹澜关因有六澜江在,是准备了一些应付海族的禁制的,可四海瓶下,六澜江的水势不知要涨多少,禁制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好。金蛟王已经放出话来,说他要水灌京、中、晋三州之地,让人族后悔没学会在水里喘气。我们推演数次,若妖族还用两界山那般打法,还真奈何他不得。”
“哈哈!”南无乡见幕主等顾忌重重,轻轻一笑,安慰说道,“这句话可以还给他,海族们会后悔长了一身的鳍翅鳞片,却连一条腿也没有的。”
幕主见他不当回事,便又道:“这次妖族从数个地方同时发动攻击,在京州,除了金蛟王带一支妖兵来了夹澜关外,羽皇与二十五皇子一左一右,准备用重兵夺取椟柙谷。若失了椟柙谷与夹澜关,天师府与地师府就在兵锋之下了。另外,中州与东州的边界,晋州与渝州的边界也不消停,若被淹了三州,海族绕过中、渝两面的防线,从后面攻来,守这两州的同道可就危险了。”
“无妨,无妨。”南无乡挥手笑道,“失了六州,还剩三州,那三州灵山少点儿,地方却比这六州加起来还大,几宗已经备足灵石,有这三州之地,再打个十年也不在话下。”
他想宽慰众人,众人却信以为真:“难道先天谷真做了退守那三州的准备?”
南无乡见状忙摇摇头:“你们太紧张了些。我听说金蛟王还放了别的话,说要把我活嚼生咽了,再拉出来喂狗。狠话么,谁不会说?”他语气一变,收了玩笑之意,“可金蛟王说的是狠话,我说的不是。看你们如此,其他人的士气也高不到哪儿去,擂战鼓,我给你们助助兴。”
他知道若不有些行动,怕难撩起萎靡的士气。冷森森往北面扫了一眼,见那妖云只在千里之外,当众解开道袍,顺着领口把双臂抽出来,赤着臂膊,将空空的两袖系在腰间。
众人见他上身筋突骨建,如铜浇铁铸的,无不侧目。胸膛上刺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随其心脏搏动,随时能脱体而出一般。另在右手腕上,用红绳绑着六个铃铛大小的鼎状法器,不知作用。
健硕的筋骨,醒目的图腾,让他的气息如洪荒古兽,人族中能将肉身修炼到这般程度的少之又少,幕主等心惊的同时不免奇怪:难道他传要显摆自己的肉身不成?独那黑瘦、白胖两个面无异色。
却见他将两手合在胸前,朝天指着,肩膀往下一缩,缩到缩不动处,就从肩上又鼓出一双手臂,脖子往左一扭,扭到扭不动时,就从右后面又翻出一个脑袋来。
众人见状唔的哄散开,惊讶之色未散,却又见他手印翻转,向地指着,肩膀往上一拱,肩下也鼓出一双手臂,脖子往右一扭,扭到扭不动时,也从左后面翻出一个脑袋来。
南无乡本就惯炼肉身,现使出三头六臂的法身,更显器宇不凡。扭过身,三张脸一般无二,同时灿然微笑,分别朝幕主、屠岸、周世仁看去,三人不禁毛骨悚然。却听那中间的头颅说道:
“水漫来时不要担心,淹不到你们。”
话落,左右两颗头颅同时念了声“疾”,雷光与火光分别溯着任、督二脉巡行,上下两对儿手臂同时结印,又从背后伸出一雷一火两对儿翅膀来。
双足拔地,四翅齐挥之下,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向北面压来的乌云去了。
这道流光像个楔子,带着雷与火一起刺入云中,将妖云破成两半。妖云被雷击火燎,就像滚热的油锅里滴进了水,迸出数不清的小云团。边缘处还好,在接触最紧密处,迸出的云团都是带着火与雷的,在半途中,就烟花一样化作青烟散了。
直到那妖云中心处,这道流光像是遇见什么阻碍,“嘭”的撞出一团团涟漪状的光环,一圈雷霆一圈焰火的交替迸出。
幕主等远隔千里,尤能感觉到这重重涟漪上散发出的惊人灵力。这才知道,南无乡提前索战,不是争强好胜,而是想尽量减少他们的交战对夹澜关的影响。
幕主领会了南无乡的意图,却也替他担心起来。千里之外,他们没有接应的能力,南无乡若陷在妖阵中,可就不知怎样好了。
他正担心时,涟漪散尽,两道流光相扑相让的脱开妖云,陡然直上,转眼没入云霄。而几乎被破成两半的妖云却没有停留或者追上去的意思,继续往夹澜关的方向扑来了。
幕主松了口气,看来金蛟王没有借助妖群围攻南无乡的打算,而是想单打独斗了。一边趁着士气提振,擂鼓助威,一边升起禁制,准备应对袭来的妖兵。
那两道流光纵入云霄后骤然分开,一个是南无乡,挥了挥手指,显然在挑衅对方。
另一个人身蛟面,一身金甲,手持一柄三片刃的长枪,双目如电,吐声如雷:
“怪不得先后杀了我两个晚辈,果然身具凤血,还修行了点儿造化功的皮毛,可惜东拼西凑,改的似是而非,不知还剩下原本几成功力。”
此人正是金蛟王,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皆如铜钟大吕,在罡风中播散开,就是一阵雷鸣。南无乡虽然不惧,但看他金甲晃亮,气象威严,也不敢等闲视之。却将三颗脑袋同时摇动,左边的先道:
“一成功力时杀了一条蛟龙。”
右边的又道:
“三成功力时也杀了一条蛟龙。”
中间的最后道:
“如今有五成功力,再杀一条蛟龙,想来是不在话下的!”
一言不合,金蛟王将长枪脱手向前一掷,使了个蛟龙三点首。
那长枪幻化成一条三首带翅的云蛟,三颗头颅同时往下一点,便分别喷出一团雷光,一团火光与一团金光来。
这三颗光球互相缠绕着,看似毫无规律的向前滚动,惊人的威力,将空间都扭曲了。
南无乡也早有准备,三颗脑袋同时将表情敛住,森森然念了不知何样咒语。
上面一对手往上一翻,顿时天地变色,聚风成云,有无穷雷霆闪烁云间。
下面一对手在身前一抱,一颗火球在两掌之间不住滚动。
中间一对手在胸前一碰,一点金光闪烁,照在身上,周身都像涂了一层金漆。
三对手臂同时迎着那三首蛟龙一挥,同样是一团雷光,一团火光与一团金光,却连珠而出,正好与金蛟吐出的光球碰到一起。
两人小试一招,激烈的碰撞便让天地混沌,但他们都没有惊讶彼此的本事。
南无乡精通雷、火两种神通,还会使一种奇怪的金光,在妖族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蛟龙一族,只要不是水属性的都善用火,不是火属性的都善用水,操纵雷霆更不在话下。金蛟王是一条金蛟,金、雷、水、火这四种属性的神通自然娴熟。
当混沌散去,金蛟王已经重新布了云,八重云环在他上方层层排列,最大的一圈超过千里之广,几乎将夹澜关也罩住了。
气息森然,将凛冽的罡风逼住。静默的背景下,只有那三首云蛟环着金蛟王,发出嘶嘶的长鸣声,以及南无乡身上稳健、有力,砰砰的心跳声,和粗糙、厚重,忽忽不息的喘息声。
他见过广而不全的雷池八荒,也见过全而不精的雷池八荒,这一次面对的,则是前所未有的雷池八荒。可他却好像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