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似乎并不像听上去的那样,冷血,无情。
更不像她平日里那般表现出来的温和亲切,平易近人。
然而很令人意外的,宁雪喜欢现在这个“满嘴胡话”的大人。
周百彦第一个反应过来,随后拍了下刑筠,两个人刑筠捂住了谢明依的嘴,不顾她唇角还有残余的呕吐物,而周百彦则转身面对一旁的宁雪,笑着道,
“让三小姐见笑了,子墨酒后失言望三小姐莫要见怪。”
周百彦如此不过是在替谢明依推托,毕竟方才的话若是传出去,是好说不好听的。
今日来赴宴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权贵之家,皆是谢明依这话里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宁雪身为平宁公主的嫡女,似乎并没有因为谢明依的一席话而心生怨气,反倒是神色柔和的福身一礼,
“周大人严重了,谢先生是明大义的人,宁雪心里有数。先生既已无事,宁雪先行告辞了。”
“真是有劳三小姐,三小姐慢走。”
周百彦客气恭敬的送走了平宁公主的掌上明珠,一直到后者走到了长廊的转角处,这才转过身看着一直在后面被刑筠捂着嘴的谢明依,对刑筠说道,
“你放开她!我倒要看看她还想要干什么!口无遮拦的在这定北侯府里,最后遭罪的是她谢府,同咱们二人无关!”
瓢泼的大雨之中,三人皆在长廊之下,刑筠看着周百彦,又看了看身旁的谢明依,犹豫再三终是松开了手。
不等周百彦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过身负手看向长廊外的雨帘。
春雨贵如油,谢明依说的确实没有错。
刑筠虽非出身农家,可自幼家境也并非锦衣玉食,只是勉强度日罢了。
论起读书,自己不是最好的那个,也不是老师夫子眼中那个最有灵气的。
一朝中举不易,却仍需事事钻营,才有今天的位置。
和谢明依这种从一开始便蒙圣恩的人相比,他们这些人付出的何其之多,连枕边之人都是为了仕途而做出的选择。
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的?
骨气?本心?他也想铮铮傲骨,可人是血肉做的,忍饥挨饿还怎么保持本心?
就连她谢明依不也是被硬生生的压断了脊梁,不得不向苏同鹤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呵呵。”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周百彦,笑出了声,可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嘲讽,反而带上了几分的洒脱,
“周大人可是气恼了?”
“你满口胡言,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真的是你吃醉了酒还是有意拉我们二人下水,谢明依啊谢明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侯……”
“侯什么?”谢明依眼中噙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
“你怎么不说了?我记得你前几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是什么把你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呵呵~”
“你……”
周百彦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她是在故意的激怒自己,可差一点他就要忍不住要骂人了。
对,骂的就是这个谢明依。
“你什么?”
谢明依笑得更加放肆了,
“周大人什么时候结巴了?是因为这大雨,还是因为这里是定北侯府,周大人需要谨言慎行不敢放肆?”
“疯了!真是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周百彦被谢明依气的怒不可遏,好在刑筠及时的阻拦方才甩袖离开,负气而去。
可即便他走了,身后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何始终不依不饶,嘲讽道,
“怕了就是怕了,哪有那么多理由啊?”
“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吧。”
刑筠连忙拉住谢明依,堵住她准备继续说话的嘴,一直到周百彦离开,这才放开谢明依。
谢明依对上刑筠质问的目光,看着那目光里的探寻,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消失,而那身上的狂放和不羁也在这一瞬消逝,
“你想说什么?”
“你方才为何要故意气走他?”刑筠问。
如果不是见到她此刻眼中的清明,或许自己也要以为她是疯掉了,可事实是那一双眼睛里的平静和镇定显而易见。
“我只是想说几句真心话,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吗?我倾心以待,可看上去他并不喜欢真诚的我。”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直言,而理由竟也是这般的……可笑,荒唐。
可这一刻或许才是真正的她吧,即便那眼底藏着其它的秘密,刑筠也不想再去探索。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人身后,她所想要隐藏的,也一定是自己无力去承受的。
“你呀,让人说你些什么才好?明明看上去是一只狐狸,可其实比兔子还要简单。”
刑筠摇头无奈感慨。
起初,他们这些站在苏相身后的人都视她为豺狼虎豹,在她面前如临大敌一般。
可在自己要倒霉的时候,却是这个敌人善意提醒才让自己避免了众多的祸事。
刑筠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个人,但或许自己方才的那句话才能够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刑筠心里想着,却没有问。
他知道此刻她绝对不会如实的告诉自己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切只有拭目以待。
“大人这个比喻还真是……一点也不恰当啊。”
谢明依笑着偏过头,不去看刑筠。
她真的怕自己眼中的苦涩再也藏不住。
像她们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别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那可是会送命的。
大雨磅礴在耳边一直未曾停歇,可此刻只有这般的大雨,才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什么友情,什么朋友,都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拥有的。
————
谢明依步伐摇晃的回到了宴席之上,刚刚坐下,一旁的周百彦已然转过身,连面对自己都不愿。
谢明依轻挑起眉梢,目光迷离的扫过这酒过三巡的宾客们。
有的人醉意沉沉,而有的人看上去迷迷糊糊,可那心眼却清明的很。
骤然间丝竹之声停歇,靡靡之音散去,只见那坐在主位上的人再一次举起酒杯,说道,
“诸位肯在今日到侯府赴宴,是看得起我苏衍,如今正是开春,民生兴起之际,望诸位齐心协力,兴我大燕!”
随之的众人齐齐的高举酒杯,朝着那上首的方向高呼,
“敬侯爷!敬大燕!”
这是要做什么?
浊酒入喉的瞬间,谢明依惊诧的扫视着四下里的朝臣们。
什么时候开始苏衍竟成了人心所向?在她并未察觉的时间里,苏同鹤正在逐渐的将自己的人交给苏衍。
瞧瞧,瞧瞧今日来此的众人,她终于知道为何瑞王不在这今日的夜宴上了。
一个有夺取江山之心的人怎么会邀请一个潜在的威胁?
呵呵,还真是……有趣的一场戏啊。
有趣,有趣极了。
以赏奇宝为由的寒食节夜宴渐渐落幕,这外面的雨似乎也不再有留客阻拦的意思,逐渐的停歇。
谢明依是被刑筠扶着才走出定北侯府的,只因为她着实醉的一塌糊涂。
从长廊回到宴席中后,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一般,一杯又一杯的入侯,刑筠想拦也拦不住。
“怎么喝成这副样子?”
看着被刑筠扶出府的谢明依,容羲连忙迎了上来,因着谢明依替他讨要了一身的衣裳,此刻容羲身上的衣服还是干净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羲将谢明依拉到了自己身边,行为举止之霸道的一瞬间让刑筠觉得诧异。
此时的谢明依已然醉的不省人事,纵然自己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容羲明白这一点,便不再多言,倒是还记得先向刑筠道一声谢,这才扶着谢明依上了马车。
“……慕容……”
然而马车里面突然出现的人让容羲不由得惊诧出声。
“出去。”不容质隼的语气,容羲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出了马车,而手边的人已然留在了马车里面。
“公子,咱们这是回府吗?”马夫问道。
容羲回过神,点点头,“嗯,走吧。”
手一撑跳上了马车前面,趁着骤雨将歇的功夫赶回谢府。
“你怎么还扶着她出来?她既一心想死,别人又怎么拦得住?”
刑筠的马车旁边周百彦埋怨道。
刑筠摇了摇头,“她还是个孩子,你同她计较什么?”
“嗯?”见刑筠替谢明依说话,周百彦惊讶过后心中更是气恼,不由冷笑出声,嘲讽道,
“什么时候你刑筠变成她谢明依的人了?谁不知道你娶的是苏相的表亲,别忘了自己领的是哪家的俸禄!哼!”
刑筠怔怔,等到他反应过来周百彦已然走远,
“嘿,这都是什么事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刑筠怒冲冲的上了马车,一旁的马夫小厮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出声。
“走吧,回府吧。”小厮道。
————
从定北侯府到谢府,足足要半个时辰的距离,慕容九扶着谢明依的腰际,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怎么喝的这么醉?你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事情?”
慕容九抚去她鬓角的发丝,整理着她凌乱的仪表。
往日里她虽不爱打扮,却也是干净整齐的很,更是从未见她醉的一塌糊涂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陡然间那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襟,慕容九一怔,只听那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我不想的,大人,我不想的。”
“陛下……”
断断续续的话让人听不懂,然而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慕容九也知道,她心里面藏着的事情有多么的压抑。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慕容九有些不安。
他已经多日不曾出现在她身旁,可始终却不见她来寻自己。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对于她而言算什么,更不知道在她的心里是否有自己的位置。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赌约,而自己只是一个赌筹。
可不幸的是,自己动了心。
————
“男人啊,总是觉得那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玉兰苑里歌舞不歇,无论何时这里都容纳着欢声笑语。
因为一切的交易都止步于门外,这是人间仙境,也是人间炼狱。
“活色生香的皮肉交易才是这玉兰苑的本质,什么玉兰,不过就是个勾栏青楼而已。”
一身红纱裹胸的女子酥胸半露的躺在男人的腰际,柔若无骨的手攀附着男人炙热宽厚的胸膛。
“多少年了,银雪就是银雪,不愧是玉兰苑的四花之首啊。”
张仲谦笑着道,搂着怀里的女人颇有几分的爱不释手。
“可不见你在四叶那里的时候想起我半分,油嘴滑舌,不过是有事要求我罢了。”
最后张仲谦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男性身体的火热和从鼻息之间喷薄而出的热气让银雪下意识的躲藏,可最后还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你就是个天生的尤物,什么银雪,你应该叫轻舞才对啊。”
“张公子,你说若是谢大人知道你是我的老相好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啊……”
“你会让她知道吗?”男人眼中含笑,可眼底却带着一丝警告。
“……哦?”女人同样笑魇如花,可眼中的情欲之下却是一片寒冰。
在这青楼勾栏里,曲意逢迎这些人的喜好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什么银雪四叶,不过是听起来极雅的名字罢了。
目的不过是一场交易借此来换取白花花的银子,以平抚口腹之欲。
“可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怎么办?”
她挑衅着那个男人,想看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在这床笫之间她还从来没有输过。
然而当那人的手攀上自己脖颈的瞬间,银雪知道自己输了。
惊诧的看向上方的那张在自己面前放大的俊秀的面孔,
“你……这是做什么?”
“轻舞只是天真,你是愚蠢。”
张仲谦的声音森冷,以至于银雪竟觉得身体仿佛置于冰天雪地之中。
“女人,永远不要自以为可以掌控一个男人,因为那样的话,你的下场会很惨。”
她本以为眼前的这个人是不同的,只因为他对其夫人的用情至深。
听闻,张仲谦只有一位夫人,夫人在时,从未踏足青楼楚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