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马蹬,翻身而上,没有丝毫犹扬起马鞭,朝着那远方而去。
山川,江河,花草,美景,无数的风景都在身边匆匆略过,炙热的太阳高高的悬挂在穹顶之上,一轮圆日仿佛也要阻挡她的脚步,然而……从马鞭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不会再后退一步。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她曾经承受
的苦难,也为了那些在这腐朽的政权之下的肮脏和龌龊,为了慕容宸,为了她的承诺。
——如若有一日,这江河已经不再是你喜欢的颜色,你会怎么做?
那时的谢明依不知如何作答,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去做而是她内心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这江河失了颜色,那就改天换日,又何妨?
然而她未曾说出口的话,仿佛已然被那位老人家看穿了。
她记得那位老人家的笑颜,记得那眼中的了然和洞悉,但是却没有将那时的自己拆穿,只是告诉了自己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那就让这天地换了日月又何妨?可如若你只是一只无名的小卒,那就要学会在这变了颜色的江河之下生存。湖水不再清澈,那就不要再使用混浊的水源,日月变了样子,那就随着日月的变化,改变自己的出行。
他从不以自己为天子而傲,他只会因为这江山万里如画而觉得自豪,只会因为这天下的臣民人人都会衣食富足而感觉到安慰,爱民如子,不过如此。
他教自己的,不止是当下,更是未来,他似乎预想到了自己今日的场景所以,这也是谢明依可以放手去谋划这一切的原因。
一品斋,就在长安城外长安城她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是不会再回去,所以谢明依的方向是另一个目的地,天都。
在去向天都城的路上,路过一片湖水,谢明依停下马,借着湖水将脸洗了干净,清澈的湖面倒影着岸边的柳树和花草,以及被水滴惊动的平静的地方时谢明依的面庞。
剑眉入鬓,星目却不再灿烂,无论如何,这双眼睛是无法改变的,它只会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深不见底,越来越不会再去相信一个人。
这张脸可以说是在人群中很出尘了,完美精致的找不到一丝的瑕疵,谢明依看着湖面上的自己,陌生而又觉得惊艳。
是啊,出自慕容宸笔下的样子,怎么会是个俗人?
谢明依微微扬起唇角,倒影在湖面上的那个人的唇角同样挂着一抹淡笑,只是会让人觉得这笑,有些森冷的感觉。
“这位公子,请问,天都城是这个方向吗?”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谢明依一惊,却没有动作,只是先看向那一边的湖面,倒影着的人。
是个年轻的书生,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席浅白色的儒衣,穿着打扮皆像极了一个穷书生。
只需看那帽子的粗劣就可以分辨出来了。
和众多的读书人一样,不过是一个一心埋头于圣贤书,不知人间疾苦的书呆子,迂腐而又懦弱。
谢明依站起身,回身看向那个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书生,面色平淡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回答道,
“是。”
书生拱手作揖,左手在右手的前面,非常刻板而又标准的行了礼,“多谢公子,公子可是要去天都?”
谢明依道,“路过。”
说着谢明依的脚步已经朝着马的方向走去,从一边的柳树干上解开了栓着的绳子,正准备牵着马离开,书生却再一次跟了上来,
“公子要去哪里?”
谢明依注意到这个书生的眼中突然间出现了之前不曾存在的亮光,一时间有些不明,只是犹疑着说,
“南方。”
“公子可是要去苏州?”书生愈加的兴奋起来,看的谢明依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为何如此兴奋?是因为两个人的目的一致,还是说,这个人觉得自己的目的地是他预料当中的?
谢明依问了那一品斋里的人,长安城里暂时还没有什么坏消息,至少没有慕容宸的坏消息。
不过,她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无论是否被发现了自己已经逃跑的事实,保持警惕是始终必要的。
谢明依看着对面的人,眼中划过一丝狐疑,
“你想做什么?”身后牵扯着马缰的手已经握紧,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书生却仿若并未发觉,只一心高兴的说道,“我也去苏州,公子,我们可以同行吗?”
谢明依:“……”
“在下安林,乃是阳关人士,此番正是要去苏州。,可这一路上几乎都没有去那边,所以公子可以与安某一路同行吗?”书生说着,听得谢明依惊诧不已。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个时候的苏州可以说是狼烟四起,整个江南都不会有人会去。因为南方在打仗。
“苏州站在在打仗,你知道吗?”谢明依试探着问道,要么就是书生不知道苏州的形式,要么就是知道了却佯装不知,只是来试探自己的,要么就是……想去投军。
“实不相瞒,在下想要去苏州投军。”书生目光坚定的说,一副随时可以为国捐躯的样子,当然,要首先忽略他那瘦弱的身躯。
还真的是啊……
书生这么说,并没有彻底的打消谢明依心中的疑虑,只是他给出了谢明依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你一介书生,不读你的书,等着春闱秋试,到那军营凑什么热闹?”谢明依蹙眉说道,似乎对于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羸弱的人想要去参军的想法很不赞同。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因为如果书生真的是为了参军,那么她就免不了和他在两个敌对的阵营,且不提他有没有上阵杀敌的能力,就凭着一腔的报国之心,已然让谢明依升起几分敬佩。
但是,也有几分可惜。
如今的大势,或许有些人看不出,谢明依却是能判断出,自己赶到苏州的时候,苏衍的军队将会同时打到苏州。
这个历朝历代都是风花雪月的城市,将会战火不休,哀嚎声四起。
这不是谢明依想要看到的,可这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因为,这天下若是现在不去纠正,就真的要易主改了姓了。
她扶持的是苏衍,是先帝的心愿。从心底里,她仍旧不能接受,赵家以外的人接手这天下。
所以,她才会费尽心血来布这一场局。
对于谢明依的不认可,书生立刻反驳起来,“公子看上去也并非是武将,此一去苏州,不也是为了投军吗?”
“不是。”谢明依干脆果断的说,“我从小体弱,当不得大头兵,若是那些人来请我当军师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这回轮到书生反应不及了,听着谢明依的话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不是去投军的,那你是去做什么的?”
“去接人。”谢明依很快的想到了一个理由,也是一个可以让书生理解的理由。
“公子有亲人在苏州?”
书生问。
谢明依点头,已经牵着马向天都的方向走去,书生跟在身后听她说道,
“有一表妹,前些日子来信,让我去接她。”谢明依的声音有些沙哑,很难让人辨别出这声音的属性,不过这也是谢明依想要的效果。
书生看了一眼谢明依,一副明白了的表情,谢明依见此不由得摇了摇头,知道他想错了地方,不过也没有去纠正,左右他们是不会一路的。
说话间,谢明依已经踏上了马蹬,翻身而上,夹紧了马腹正要走,马缰却被书生拉住了。
两种不同的力道,似乎让枣红马很疑惑,不由得回过头来,朝着书生喘息了一下,书生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可是马缰却迟迟不曾松开。
谢明依看着他,手里的鞭子终究是没有落下,“你要做什么?”
“我,我需要一匹马,这一去几千里,若是徒步,不知何时能到苏州,故而想要同公子一路去江南,不知是否可以?”
书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一般,死命的拉着马缰,生怕谢明依就这么走了,他又该不知道方向了。
这样的执着让谢明依为之一怔,却不会因为此而妥协。
现在的谢明依巴不得他不去苏州,所以自然不会被这书生的执着和满腔的爱国之情改变自己的想法。
“听我一句话,你要不是孤身一人的话,这个时候就不要往江南去了,留在长安以北,安全。”
谢明依淡淡的说,但却很有说服力,只不过这一次的谢明依却是失败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书生,已经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情绪,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么能见国家危亡于不顾!即便是升斗小民,也以国家强盛为荣,安某不才,想以血肉之躯,守卫我大燕国土,守卫着大燕百姓安宁!”
“可你知道这天下究竟值不值得你守护吗?”
谢明依抛出了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因为只有考虑清楚这个问题,才会有后面的一切,他的坚持才是有根本的。
“承君之恩,忠君之事,即便这天下有着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可不管怎么说,忠君报国才是为人臣民之道。起义谋反,始终是离经叛道之行为,让天下人所不耻!”
书生说。
谢明依不由得嗤笑出声,书生看了不由得不悦,脸色浮上几分不满,
“公子在笑什么?就算是爬在下也要爬到苏州报效国家。”
谁知谢明依的脸色在这一刻突然间沉了下来,“无知书生,只知道愚忠,就算你在边疆捐躯,也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名字,又何必白白上去送死呢?”
“公子要走便走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和在下不是一路人,即便是同路也是不同心,既如此,也没有同路的必要!”
书生的手放开了马缰,谢明依看着马缰上的血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书生的手掌应该是已经破了,然而却是倔强的藏在了袖子里,背着身后的包袱朝着前方行进。
谢明依弯起唇角,夹紧了马腹,走到书生的身边,枣红色的马几乎已经和书生是一个高度,从谢明依的角度上看就有些滑稽了。
书生忿忿然的向前走,谢明依也不做声只是骑着马悠哉悠哉的走着,书生走,他也走,书生停下,她也跟着停下。
不多时书生便已经沉不住气了,
“你这人,为何又要跟着我?”
谢明依笑了笑,“这大路只有一条,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跟着你?”
“你这人,真是奇怪,方才我一心与你同路,你却不愿,现下又来缠磨于我,究竟是打了什么样的心思?”书生冷冷道。
谢明依坐在马上,看着他,“因为之前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无趣,现在……”
书生看着她,以为她被自己的一番话说的洗心革面,也想要随自己保家卫国,然而没想到的是……
“现在,依旧无趣,不过我这个人喜欢看别人在发现自己所坚持的是一场笑话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书生:“……”
活了这么多年,书生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人,比那些当地的商绅恶霸还要令人厌恶。
在谢明依的有意而为之之下,书生愤然离去,这一次谢明依也没有故意的跟着他,而是策马扬鞭的扬长而去。
“咳……咳咳……”扬起的尘土在书生的眼前飞扬着,让他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等到尘土消散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书生是在当天晚上宵禁的时候才到了天都城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客栈,想要在柴房借宿一宿的时候,却被店家赶了出来。
“穷秀才,没钱住什么客栈!真把老子这当成慈善堂啦!”伴随着店小二的声音,书生被赶了出来。
是啊,书生穷啊,书生若是有钱,也不至于连一匹马都不买,但是他没钱,只能将钱留下,买一些可以裹腹的东西。
然而此刻的天都城里,哪里还有摊贩会卖东西给他,早已经是闭门爱护。
从客栈走出来,凄苦而又落魄的走在街上,书生看着头顶的苍穹和星辰,不由得无奈的苦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