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夫子庙内,方泽嘴上粘着胡须,将换下月白色的长衫,找了一套灰不愣登短衫套在身上,映衬着脏不拉几的脸,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近几个月江湖传闻,愈演愈烈,五岳掌门方泽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角色。首先还只是说他贪花好色,觊觎小师妹的美貌,对大师兄见死不救。现在说他欺师灭祖,为了掌门之位,杀害了恩师岳不群的流言都甚嚣尘上。
方泽简直不甚其扰,本来还在一心一意追踪何宇的下落,对于这些流言他都置之不理。只是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几个好打抱不平的愣头青来找他麻烦,就让他无所适从了。真的是打也不是,杀也不是。他心中暗道:“东方不败杀了那么多人,怎不见你们去打抱不平?还不是因为东方不败真的会杀了你们吗?而我只能被你们欺负?真的是人善被人欺啊!”
方泽挠了胳肢窝,几天没有洗澡,此刻他的尊荣和一个乞丐差不多。
“唉,也不知几位娘子看到我这副尊荣,会心疼成什么样?”
这座夫子庙因为过于偏僻,加上年久失修,倒是成了很多乞丐和滞留城外的行脚商的落脚之处。方泽跟丢了何宇,又被声名所累,干脆乔装易容之后,跑来金陵找郭旭帮忙。
刚到金陵城门口,便看到郭旭金榜题名高中了案首。心道:“既然人家前途大好,何必非要把他拖入江湖的纷争当中呢?便如我这般武功练到了天下第一,又有什么乐趣?还不是落得人人喊打?”
当下心灰意冷,想着在破庙当中歇息一宿之后,便独自上路。等到了结了与何宇之间的恩怨,就把五岳掌门之位让贤,然后带着几位娘子避世隐居,再不理江湖的恩怨。
“打探清楚了吗?”
“嗯,已经打探清楚,那小子明日独自上路,我们在城外十里处已经设伏……”
“那便好,只是莫要大意,听说那小子剑法精湛……东主出了大价钱,可别让他逃了。”
“大哥且放宽心,小弟已经布置下天罗地网,保证他插翅难逃!”
“如此便好!你办事我放心,且休息片刻,我们卯时出发……”
黑暗之中,夫子庙角落里,几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篝火忽明忽暗,映照得几人脸色阴晴不定。
方泽侧躺着背对着几人的方向,蓦地睁开眼睛,眼中神采奕奕。这个江湖有很多东西他不喜欢,但若说到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他只恨这样的事情,他撞见得太少。
卯正时分,方泽听见三人悉悉索索起身的声音,他不远不近的辍在后面。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跟着一行人便来到了城北他们预先埋伏的地界。
清晨的薄雾微寒,方泽选了一棵大树跳了上去,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见道路两旁草丛里约莫潜伏了二十几个人。人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一阵踢踏之声入耳,从山路转角处奔出来一骑。马上之人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脸上带着三分急切与期盼,打马甚急。
方泽定睛一瞧,暗道:“咦?怎的是他?他小小年纪,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人马,非要置他于死地?”
来人正是郭旭,方泽见是他,不由也上心几分,从树下跃下,高声示警道:“前面有埋伏!”
郭旭听到声音,急忙一勒马缰,胯下之马来不及停步,仍然向前滑去。道路两旁埋伏的人一扯跘马索,那马失了前蹄,跪伏在地,郭旭漂亮的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地上。
那伙人兵分两路,大部人马杀向郭旭,六七个人举着刀奔向方泽。人还未近前,便扬起漫天的生石灰粉。
方泽真气鼓荡,那生石灰粉便倒射向众人。六七人顿时“哎哟”连连,捂住双眼,满地乱滚。
方泽施展步伐,从他们中间跃过,来到郭旭身后,喝道:“别乱动!是我!”
郭旭双眼被迷,灼痛无比,只将一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让众人近不得身。听得方泽呼喊,顿时心神一松,手上便也停了下来。
方泽提住郭旭后领,略微使力,郭旭便稳稳地落在三丈之外。此时七八把刀同时砍到,眼见着便要落到方泽身上。
只听得方泽一声爆喝:“滚开!”周身袍袖鼓荡,那刀居然就砍不下去,刀锋离方泽的袍袖都隔着一寸,便如砍在了巨石之上。使刀的几人,更是被一股巨力反震,直接倒飞而去。周围之人见状,哪里还敢再上,纷纷丢盔弃甲,夺路而逃。
方泽心知被生石灰粉迷了眼,如果拖延得久了,只怕会有失明之危。当下也顾不得追赶,径直来到郭旭身边说道:“你那马已经不中用了,我带你入城清洗眼睛!”
郭旭眼都睁不开了,自无不可。方泽提着郭旭的手臂,一路纵高伏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找到了一户人家。
讨来菜籽油滴入郭旭眼中,然后用棉布将石灰残渣取出,最后用清水冲洗了一刻钟。直到郭旭疼痛稍减,勉强能够视物,方才罢手。
“是何人非要置你于死地?”
郭旭死里逃生,对方泽感激涕零,恭恭敬敬地说道:“不外乎那几个人罢了,弟子心中有数。弟子此次便是前往华山投师,如今在半路又蒙恩师搭救,岂非命中注定?恳请恩师收录!”
郭旭说完跪在地上,冲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方泽道:“如今你中了案首,前程远大,而我声名狼藉,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你不去禀过令尊之后,再做决断?”
郭旭匍匐在地,正色道:“旁人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煽风点火,又有那愚夫愚妇不辨是非,一味瞎传罢了。更有那邀名买直之辈,知道师尊不会痛下杀手,一味上前寻衅……当真是不知死活……”
方泽哈哈大笑道:“难怪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你倒是看得通透。既然你拜师之意甚坚,我就收下你了。”
郭旭大喜,纳头便又拜了三拜。方泽将其扶起,朗声说道:“我门下已有五名弟子,我先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待到祭拜过祖师之后,再正式将你纳入门墙!”
郭旭谢过,恭恭敬敬侍立在方泽旁边。
“我传你一套华山入门内功心法,你好生修习!这几日你一边修习内功,一边协助为师将何宇给找出来!你且盘膝坐好。”
郭旭低头应是,然后盘膝坐在地上。
方泽点点头,缓缓说道:“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混元……”
一人教得认真,一人学得飞快。让方泽都有片刻恍惚,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猛然醒悟,十几年前岳不群教他内功心法不就如今天这般?
“师傅到底在干什么?在华山颐养天年不好吗?”
方泽若有所思,怔怔出神。郭旭行功完毕,面露喜色。见师傅心事重重,便重新入定,再行周天。从晌午时分,一直到月上中天,都没有间断。
这与方泽初上华山,练功不知寒暑又何其相似?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