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便是这样: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每与人言必谈贵戚;遇美人必急索登床;见问路之人必作傲睨之态;与朋友聚喋喋高吟其酸腐诗文;头已花白却喜唱艳曲;施人一小惠广布于众;与人交谈借刁言以逞才;借人之债时其脸如丐,被人索偿时其态如王;见人常多蜜语而背地却常揭人短处。
侯大爷今日心情大悦,腰间鼓鼓囊囊,却是武馆今日收了几个有钱的弟子,得了不菲的拜师之礼。
他一路哼着小曲仰着头走进一间酒馆,正准备找个雅座点几个好菜,美美喝上一盅。环顾间看到两个乞丐,正在临窗的位置大吃大嚼吃相甚是不雅。
侯大爷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厌弃之色,远远地走到另外一边坐下。他也是这间酒馆常客了,自有酒保上去殷勤招待。侯大爷拉过酒保,向着乞丐那边努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如此吃相实在有辱斯文,怎么放进来的?难道不怕他们没钱结账?”
酒保抬头望了那边一眼,正好那边那个八字胡的乞丐也抬起头,对着他呵呵傻笑。酒保点点头,讪笑回道:“侯大爷费心了!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酒菜。”
侯大爷见酒保不如往日那么势利眼,心中忍不住嘀咕,暗道:“莫非是丐帮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望向那边,只见那年长些的乞丐举着鸡腿冲他呵呵一笑,隔桌遥敬。
侯大爷尴尬一笑,忙不迭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冲着乞丐将酒杯倒转。那乞丐对他竖起大拇指,然后低头自顾自的大吃起来。
侯大爷本想端着酒杯前去套个近乎,见那乞丐这等作派,便也息了心思。唤过酒保中气十足的说道:“小二,那两位丐帮英雄的酒菜……”说到此处,看看那桌堆积如山的骨头,再捏捏钱包,声音不由弱了几分,“给那两位丐帮英雄加两个好菜,一壶老酒,算小老儿的账上……”
“好呢!”酒保高深唱了一声喏。侯大爷心满意足地坐下,冲着那桌连连拱手。
“师傅,那位也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吗?为什么称我们做丐帮英雄?”
“你看看我们两个这般形象,难道不像乞丐?你也真是出来投师,盘缠也不带够……为师这几日可是饿得狠了……有人请客你就吃吧,啰嗦什么。”
“长风镖局陕西也有分局,我带那么多现银做甚?本想着快马加鞭到陕西也不过十几日路程,盘缠是尽够的。谁知和师傅这一路追踪何宇的踪迹便是一个多月。您老人家身上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这顿酒席还是弟子当了长剑才……”
郭旭从小锦衣玉食,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当真苦不堪言。现在还要被师傅唠叨,让他怨念颇深。
“啪”的一声,方泽在郭旭头上拍了一下,“说你两句,你就顶嘴!以后还不是要欺师灭祖?快些吃饭,等下那个说书的来了,你帮我去探探他是什么来路,为什么对我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一说起正事,郭旭立马严肃起来,拱手应是。接着又道:“师傅,你真的不担心何宇杀到华山?”
方泽嘿嘿冷笑道:“我只怕他不去,为师已经在华山布下天落地网。方证大师且不说,冲虚道长那个牛鼻子可是一个老阴比……咳咳,那个诡计多端……有他二人在自可万无一失。”
郭旭仍然有些担心道:“弟子是担心,万一那何宇不上华山,只是截杀下山的五岳派弟子,我们怎么办?根据弟子这一个多月的探查,何宇十有八九是来了陕西的。而且师傅也说过,那何宇好像武功越来越高了……”
方泽脸色终于严肃起来,缓缓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你放心吧,为师已经下了严令,在我归山之前,五岳派弟子不得下山!”
郭旭忧色不减,讷讷地说道:“师傅约束得了门下弟子,约束得住几个师娘吗……”
方泽闻言霍然站起,说道:“跟我回山!”
方泽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郭旭丢下几角碎银子在后面追赶。二人刚刚走到门口,只见一位麻花辫的姑娘,穿着一件大红袄子,牵着一个目盲的老人,恰好也走到了门口。
“二位少侠留步!今日不听小老儿念叨几句?”
方泽一拱手说道:“前辈若有见告,但说无妨!方某必有后报!”
老人还未说话,麻花辫的女子一皱鼻子,冷哼道:“说什么必有后报!我们爷孙二人在这里说了三天的书,你们二人硬是一个铜板都没给……”
方泽闻言讷讷地挠了挠头,然后一把掌拍在郭旭头上,“快快给老丈补上听书的钱。”
郭旭委屈地将手一摊,说道:“没了!”
“两位英雄,小老儿这里有。”侯大爷竖起耳朵一直在听这边的动静,听到这边的动静,立马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立刻小跑了过来,塞了一把铜钱到了麻花辫姑娘的手里。
方泽拱手致意,侯大爷腼腆一笑。只听那目盲老人呵呵笑道:“种善因,必得善果!这位大侠也是一个有福气的。”
说完转过头来,面对着方泽露出白色的瞳仁,又娓娓说道:“昨日刚刚说道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二人常驻华山,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何宇能一头扎进来……可惜天不从人愿……那何宇刚刚将一百多年的功力收为己用,本也想报仇雪恨……可是偏偏有一处破绽,让他暂时息了此念……”
“什么破绽?”方泽与郭旭异口同声问道。
目盲老人拍了拍麻花辫姑娘的手,轻轻说道:“阿怡,给爷爷到杯茶。”
“好呢!”姑娘爽利地倒了杯茶给老人,见方泽急切的样子,还不忘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得意地瞟了他一眼。
侯大爷听得有些懵,讷讷地问道:“老丈说的是少林的方证大师和武当的冲虚道长?”
目盲老人润了口,也不拿捏,笑道:“正是!”
“厮……”侯大爷倒吸一口凉气。“甚么人这么大能耐,指使得这两位老人家,莫非……”他目光在方泽与郭旭身上逡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甚么破绽?就像这家酒馆,每日需要采买,人来人往,突然有一天里面的人不出来了,外面吃饭的人也进不去了,你不觉得可疑吗?”
方泽点点头,拱手道:“受教了!”可是他目前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老人,沉声问道:“只是这些老丈何以得知!事关五岳派生死存亡,还望老丈见告!”
目盲老人轻蔑地笑了笑,摇头轻声细语说道:“有些事不一定要亲眼看到方才知道。有些人空负绝世武功,眼也不瞎,耳也不聋,却不如我这个瞎子看得清楚……怎么?方少侠不信?”
方泽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是是敌是友都不清楚,他也无意去欺负一个糟老头子。可若是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始终让他如鲠在喉。
“方……方……少侠……”侯大爷一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缓过神来。
郭旭生着一颗玲珑心,怎甘心看师尊受辱。他往前一步,不卑不亢拱手道:“小子曾经听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师尊身在局中,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不过不说我师傅的武功已然天下难寻对手,就单单说师傅短短几年将华山派发展成如此规模,并且成为江湖共主这一件事,便不容他人轻辱!还请老丈慎言!”
“呵呵呵,是老头子多嘴了。不过这江湖共主,老头子可不认……除非……”
“除非什么?”
目盲老人不答,先是对着他孙女阿怡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向门外,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根竹杖,斜斜指天。一字一顿说道:“除非方少侠胜得过老头子手里这根竹杖!”
“杖”字刚落,他周身散发出一股磅礴气势,郭旭、侯大爷二人气血翻滚,险些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