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外面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杜若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小弃和太子哥哥的样子,睁开眼,这一切又都归于虚无,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她感觉自己快要忍受不了这反反复复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真的好想放弃,好想和阿爹说一声,咱们不找了好不好?
同时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放弃,之所以有放弃的念头,不过是害怕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下意识想要逃避。
但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哪怕再失望一千次,她也不会真的放弃。
她心里难受,却无处诉说,脑子里一团一团的思绪太过纷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它们平静。
要是江潋在就好了,她想。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江潋了,江潋也忙得没功夫给她回信。
明日五皇子出殡,灵柩要送往皇陵安葬,需要仪卫、太监、礼部、工部官员及官兵护送。
父亲说,嘉和帝为了弥补五皇子被草草下葬的遗憾,挑选的随行人员全是品阶高的大臣,江潋做为当朝太监第一人,又是嘉和帝最信任的人,此行便是由他带队。
皇陵位于洛城东面三百里处的龙岭山,江潋这一去,又要好些天见不着他。
杜若宁翻身坐起,横竖睡不着,不如去提督府走一趟。
哪怕不叫醒他,只在他窗外站一会儿也是好的。
她打定主意,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服,从后窗翻了出去。
提督府里,江潋同样辗转难眠。
明日他要代表嘉和帝送五皇子的灵柩去皇陵,三百里的路程,中途还是停灵数次,接受沿途官员和百姓祭拜,到了地方也不是立刻就能下葬,光是各种仪式法事都要两三天,也不知道哪天能回京。
他倒是不怕奔波,也不怕辛苦,就是一想到要与杜若宁分离好多天,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寂静的夜里响起三更的梆子声,五更他就要启程前往皇陵。
他起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向外走去。
走之前,他得去看她一眼。
哪怕不进去,站在她窗外听一听她的呼吸都是好的。
出了门,寒意扑面,万籁俱寂,天上无星无月,夜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不耐烦穿街过巷,纵身跃上房顶,在高低起伏的屋顶房檐之上如大鹏鸟飞掠而去。
守在他院子里的暗卫也紧随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潋走后不久,杜若宁敲响了提督府的大门。
贵仁出来应门,睡得双眼惺忪,听到门外报了名号,顿时睡意全消。
“若宁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忙不迭地打开门,向杜若宁见礼。
杜若宁裹了裹披风,搓着冻凉的手道:“你家督主明日要去皇陵,我来瞧瞧他。”
“原来如此,若宁小姐有心了。”贵仁道,“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不用了。”杜若宁摆摆手,“你照顾一下我的侍卫就行,我自个过去。”
贵仁点头应是,任由她去了。
春公公早说过的,若宁小姐是特例,什么时候来都无须通传,要怎么着都随她。
杜若宁绕过影壁,轻车熟路来到江潋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亮光都没有。
想必江潋为了明日的行程,早早就睡下了。
她不想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睡房的窗子下面,因怕值守的暗卫突然跳出来,特意对着四下里的黑暗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看不到暗卫们在哪里,但她知道一定有人在。
静待片刻后,没有人出来,她便放了心,将耳朵贴在窗上细听房里的声音。
听了许久,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禁在心里犯嘀咕,这人睡觉好安静,一个呼噜都不打。
有心想像上次那样再将窗纸抠个洞出来,又怕明日江潋发现,知道她来过,于是便放弃了,收回耳朵靠窗而立。
四下寂寂,只有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她靠在窗上,静静回想在这个院子里和江潋发生的所有交集。
从她来送胭脂直到她被江潋抱回房里压在床上,一幕一幕全都鲜活如同昨日刚刚发生。
她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搅扰了她半晚上的纷乱思绪也渐渐消失不见。
不管怎么样,她还有江潋。
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一直陪着她。
她相信他,因为他是信守承诺的人。
“江潋。”她极小声极小声地和他说,“我今天很难过,因为我还是没找到弟弟,不过现在我已经好了,因为我还有你。”
“你要好好保重,路上注意安全,天凉记得加衣,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
她说完这些,将自己的脸贴在窗上,嘴唇轻轻在窗纸上烙下一吻,而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院子。
回到大门口,贵仁正陪着贺之舟他们喝茶,见她回来,不禁惊讶道:“若宁小姐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杜若宁点点头,对他笑了下,“太晚了,督主明日要早起,我不想打扰他,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为免他挂怀,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啊?
贵仁表示不理解,大半夜的顶风摸黑跑过来,居然见都不见又要走,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心里是咋想的。
不过既然是为了督主好,他也不能不答应,便恭敬应道:“我晓得了,若宁小姐放心吧,我不会和督主说的。”
杜若宁谢过他,带着侍卫告辞而去。
而此时的江潋,正静悄悄站在她的窗前。
国公府的侍卫已经习惯了这位姑爷半夜出现,反正国公爷也不管,他们自然也就没拦着。
江潋在窗下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床的位置离窗户太远,还是他自己的心情不太平静,他居然听不到杜若宁的呼吸声。
倒是外间值夜的丫头睡得挺香,还在微微地打鼾。
他本打算从窗子翻进去看杜若宁一眼,一来怕吵醒了她的美梦,二来怕自己又忍不住想与她亲热,试了又试,只得作罢,觉得就这样在外面站一会儿也挺好的。
这个院子他已经来过不止一次,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头一次,他来找雪儿,不小心掉了络子在地上,嬷嬷认出那络子,说络子是自己亲手打的。
那时他真是气得要死,感觉八辈子都没丢过那样的脸。
现在再想起,笑容却怎么压都压不住。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无赖的女孩子。”他边笑边对着窗子说道,“若宁,我天亮就要出发,不能久留,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听国公爷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想我。”
他俯身过去,在窗纸上印下一吻:“我也不会想你的。”
他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而后毅然转身,从院墙飞掠出去。
到了墙外,他找到隐在暗处的护卫,对那人说道:“麻烦和其他弟兄说一声,不要告诉若宁小姐我来过。”
护卫还没从被他发现行踪的震惊中回过神,他的身影已经如鬼魅消失在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