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浑冽。
原本晴朗的日头忽然被层云遮挡,狂风呼啸而至,卷起漫天的黄沙,直教马匹和行人皆睁不开眼,一支狭长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人们手忙脚乱地支起简易的防沙屏障,就连马匹也给盖上了黄布,以防止风沙迷了马匹的眼睛。
“九王爷,现在需把马车里的帘幕放下来!雨黄沙来了!”一个穿着夙银盔甲的小将军,急匆匆地策马趋到一架马车旁,不顾风沙入嘴,扯着嗓子冲着马车喊道。
马车里的人正在专心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到这话,蓦地回过神来,慌忙照办。仔细地检查好马车的四角,确保不会漏风之后,才重新坐回位子,掸了掸衣袖上刚才不慎粘上的沙土。
马车外的小将军一边撑起手臂挡着风沙,一边仔细观察马车,确认马车里的人已经放好了帘幕,这才盖好自己的战马,最后一个钻进防沙屏障里。
许久之后,呼啸的风声小了许多,小将军灰头土脸的从屏障后面钻出来,四处望望,确认雨黄沙已经过去后,朝马车喊道:“九王爷!风沙已经过去了!”
“……”马车里却没什么声响。
“王爷?”小将军又试探着喊了声。
“知道了,李佐。”马车里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刚才这雨黄沙来的突然,王爷可曾受惊?”被唤作李佐的小将军又问道。
“没事,只是不小心弄脏了我的新袍。”
“哦?王爷一向不拘小节,今日怎么如此好洁?”李佐诧异的问道。
“没……没什么,毕竟是新袍……”
李佐欲言又止地咳了两声:“王爷,我看王爷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可是对此次和番不满?”
“……我不想去。”
李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风依旧呜咽地吹着,携裹着稀疏的沙粒打在人的脸上。风来时的方向,是一片苍茫的荒漠,沙漠的另一头,就是此次和番的对象——鄢国。
鄢国和遂国都偏隅北方,东西相邻,中间是一片杳无人烟的的戈壁滩,长久以来,两国来往寥寥,相安无事,可是近几年,地处南方的楚国势力日渐强大起来,为求自保,周围的很多小国都开始奉行结亲政策,这样就算战争到来,两国看在姻亲的份上也可以互相扶持,总比孤家寡人要好得多。
鄢国也不例外,思来想去,最适合结亲的,只有旁边这个遂国,因此,为了结亲,鄢国国君前前后后派遣了五次使臣,向遂国求亲,可没想到的是,五次求亲都被拒绝了,鄢国国君一气之下,用骑兵军队代替了求亲使臣,气势汹汹地越过了戈壁,来到了遂国的城墙之下。
此时的遂国仍沉浸在祥和安乐的氛围里,国君和大臣们都认为其他国家这么急着建立联盟,只不过是小题大做罢了,况且这次结亲,是鄢国主动上门求亲的,为什么不把公主一起带来,凭什么要让我们的公主嫁过去。
鄢国的军队虽无法与楚国抗衡,却也比遂国训练有素得多,他们很快就给了遂国一个教训。遂国久居安乐,不闻战事,兵库里的箭簇满是锈蚀,长枪的枪身遍布虫眼,就连士兵的铠甲因长期悬挂都变得龟裂了,因此遂国军队节节败退,边关城池接连失守。
而鄢国在攻占了几座城池之后,不烧杀抢掠,也不派兵驻扎,而是等遂国军队重新占领之后,再次攻占,如此反复。在这种情势下,遂国边关的将士和百姓叫苦不迭,各路将军的奏疏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只怕是还没等楚国打来,就先被鄢国的拉锯战给拖垮了。
无奈之下,遂国国君只得同意结亲,正当国君在头疼该选择哪位公主去和番的时候,鄢国使臣却说道:
“此次盟约中只约定了两国结亲,却没有约定具体人选,因此,敝国改变要求,请贵国九王爷赘娶敝国七公主!”
遂国国君气的七窍生烟,朝堂上下皆呼上当。这鄢国要求男子和番也就罢了,偏偏又选中了众亲王中最优秀的一个,天下都知,九王爷俊采风逸,才德兼备,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可现在盟约已订,反悔不得。
遂国国君左右为难,朝中以胡相国为首的几位大臣却上书道,此次和番,主要是因为鄢国七公主钟情于九王爷,因此九王爷在鄢国不会被亏待,而且我们可以对外宣称,此次和番皆因鄢国公主对我国亲王的倾慕之情,不会惹他国讥笑,另外,此时和番有利于我军休养生息,恢复实力,日后胜负尚未可知,况且九王爷以一己利益换取社稷安宁,必得后世赞扬。
就这样,刚从边城督战回来的九王爷,又踏上了和番之旅,两国约定,就在遂国边境的马关城接人。
“还有多久到马关城?”马车里传出一声询问。
李佐稍稍立了下身,向远处望了望,随即冲马车说道:“快了,不出一个时辰应该就可以到了!”
“唉……”一声轻叹。
“王爷,要不,您别坐马车了,出来骑马吧,上次您来边关的时候,”李佐顿了顿,“上次您来的时候,可跟属下提过,您最喜欢骑马的驰骋之感,这回您一路上都在坐马车,不如下来放松放松?”
“……不了。”
被拒绝的李佐撇了撇嘴,心里暗暗想道,这一路上,九王爷都沉默寡言,与之前谈笑风生的九王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来这次和番的确令九王爷很不开心,可是,事已至此,无法改变,王爷继续忧虑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还得换个法子开导王爷。
想到此,李佐开口安慰道:“王爷可别怪属下多嘴,您别老想着和番和番的,其实这次和番也没那么复杂,那日接待鄢国使臣的宴席上,我听那使臣说,原来在攻城那日,王爷曾在城墙上露面,这一露面可不得了,鄢国七公主对您一见倾心呐,可见王爷您啊,真是魅力不浅。”
“我没印象。”
“我听他们使臣说,那日公主就在鄢国主将的旁边,两军对峙之时她遥望城头,一眼就望见了您。”
“胡说,距离那么远。”
“……好像也是,隔着几十丈,我连对面是男是女都认不出,不过,那使臣还说,进攻之时,鄢国主帅下令放箭,公主不干了,非要他们主帅撤兵,但是军令已出,阵型已变,主帅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不得不听从公主的命令,结果阵型一散,就败了……所以,上次胜利,王爷的功劳最大!”
“使臣连这也说?”
“那个使臣喝多了,不知怎的就说出来了。”
“醉言而已,不必当真。”
“那使臣还说,七公主是鄢国国君最喜欢的女儿,所以上次攻城失利,国君非但没怪罪公主,还专门派了使臣来给公主求……”
“闭嘴!”马车里传出一声呵斥。
李佐吐了吐舌头,暗暗骂自己嘴笨,说着要讨王爷开心,却又说到了王爷的烦心事。李佐又想了想,觉着这个话题应该能让王爷开心点。
“王爷你也不用太忧心,不管怎么说,娶媳妇儿,应该是一件顶开心的事儿!”
“唉呀……”马车里的人很是无语:“……你羡慕吗?”
“是呀!”李佐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我们这种打仗的人啊,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我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娶媳妇儿!”
“……”
“男人就得宠媳妇儿,所以,如果是为了媳妇儿的话,住在媳妇儿家也没什么不好,是吧?”李佐试探着问。
“那你去娶好了。”
“唉,我怎么可能娶到公主呢,我连普通的媳妇儿都娶不到,我要是再有点学问就好了。”李佐丝毫没意识到话语里的的愠怒。
“那你觉得谁有学问?”
“……胡使官吧!”
“他?”
“对呀!”
“哼,我倒觉得他爹胡相国更有学问,《触龙说赵太后》学的好极了。”
“……”
这是九王爷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了,可是李佐没听明白,心里暗自嘀咕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如此对太后。
“……还有多久到马关城?”九王爷又问道。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了。”李佐说道。
九王爷似乎有些焦躁,几次三番地掀开帘子朝外看,可一连看了几次,满眼皆是荒芜,根本没有城墙的影子。
“城在哪呢?”九王爷有些生气。
“翻过这座荒丘就到了啊,您上次不是来过吗?”李佐疑惑地问。
“……我一时忘记了,那个,本王要小解。”
“哦,那我让队伍先停下来。”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一个头戴玉冠、眉清目秀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四下张望,清澈明亮的双眼波光灵动,玉白的锦袍修身淡雅,衣襟上镶绣着金丝流云花边,一条淡白的丝织围巾,熨帖地掖在领口。
九王爷下了马车,有些拘谨地靠着马车站着,往旁边一瞧,只见几步之外的山坡下,两个士兵已经用布围起了一小块地方。九王爷表情复杂地看着,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王爷?”李佐问道。
“就……在这?”
“对啊,到马关城还得走一阵子呢,现在荒郊野岭的,您只能委屈下了。”李佐说着就要去搀九王爷。
“不不,不行……”九王爷连忙摆手,连连后退,仓惶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包,便说道:“我去那个山坡后面,你们就在此等我,不许过来!”说罢,慌慌张张地向那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