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在原地的李佐目瞪口呆,他只觉得九王爷此行有些许怪异。之前九王爷在边关督战时,父亲让自己做王爷的近卫,二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可是此次相见,九王爷却变得沉默起来,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正在这时,从另一架马车上下来一个精瘦男子,浓眉大眼皆镶嵌在白皙的皮肤上,两撇小胡子显得分外扎眼。
他走到李佐身边,看见李佐愣在原地,便问道:“怎么停下来了?李副将?”
李佐转过头看了看:“哦,是胡介胡使官啊,王爷小解去了。”
胡介嗯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却瞥到李佐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一个方向,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奇怪……”
“你说什么?”胡介忍不住问道。
李佐依旧眼神深邃地望着九王爷跑去的方向,回答道:“你觉不觉得今天九王爷有点怪?不不,是这一路上都很怪。”
“哦?哪里怪?”胡使馆也眯起眼,跟着李佐的目光向远处望去。九王爷已经跑远了,山坡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几个脚印。
“我也说不上,就是……王爷好像不爱骑马了,也不爱说话了……”李佐回过神,晃了晃脑袋。
“嘁,你才认识王爷几天?王爷的心思岂是你能揣摩的,以后离王爷远点儿!”胡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我离王爷远点?”李佐气火上涌,“凭什么让我离王爷远点儿?这一路上都是我在哄王爷开心,你在干什么?你就知道躲在马车里喝茶!”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哄王爷的?”
“我夸王爷长得好看,夸王爷有魅力,还夸王爷娶媳妇儿……”
“你这头脑简单的武夫!没一句说在点子上!”胡介忍不住开口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九王爷贵为亲王,想要娶亲还不容易?这天下的女子,都等着嫁给王爷当王妃呢!”
“我怎么头脑简单了?”李佐不服气地说道,“那你说,王爷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嘿,姓胡的,你不就想说我是个大老粗吗?你可别忘了,上次你跟王爷一起来这儿的时候,你在野外遇到一条沙蟒,是谁冒着危险跟沙蟒搏斗才救了你,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蛇肚子里睡觉呢!”
“哦?那你也别忘了,上次跟鄢国使臣谈判的时候,你在一旁不知礼节随口妄言,惹得鄢国使臣当时就拉下脸来,要不是我使出浑身解数替你开脱,你的脑袋早就被砍了,现在也在草丛里啃泥了!”
“呵,你不就是多识了几个字吗?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王爷要骑马、要打猎、要出游的时候,都得靠我贴身保护!这些你行吗?你那嘴上功夫,能用来干什么?”
“这些能上得了台面?真是粗鲁!还有你那三脚猫的枪法,耍起来像个蚂蚱似的,还不如戏台上的刀马旦!我跟王爷一起读书学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什么?你敢说我功夫差?你别以为你比我早认识了王爷几天,就了不起了!上次王爷来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王爷身边伺候!”
“那是因为我忙于公务,才让你‘趁虚而入’!我可不像你,我每天都有正经事要忙,而你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形儿!哪里像一个军队副将!”
“我做什么不用你操心!净说些我听不懂的新鲜词儿,是不是想在这打一架啊?看看是你的嘴皮子厉害,还是我的拳头管用!”
“哼,我就说你是一介武夫吧,说不过我就只会动粗,你的功夫应该用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将比在这逞能强!”
“哼,你是怕了吧?”
“我会怕你?若是真较量起来,趴在地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那你怎么不来?”
“我这是不屑于与你计较!你也不撒……也不照照自己,长得贼眉鼠眼,能配得上做王爷的近卫吗?”
“我哪里是老鼠了?我爹说我是马关城最英俊的男子!倒是你,留的那两撇小胡子,就像个……像个鲶鱼精!”
“你!……”胡介脸色铁青,忽地抬起右手,颤抖着指着李佐,狠狠地一甩袖子。
“哼!我不与你这个白丁计较!”
说罢,胡介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李佐撇撇嘴,对着胡介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呸,鲶鱼精!”接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对刚才胡介让自己离王爷远一点儿感到气愤至极,于是在沙砾中扯出一小根干枯的草根,在地上胡乱的画着:“哼,鲶鱼精,不就是比我多读了几本书吗?有什么好神气的……鲶鱼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骑着马来到近前,下马后冲李佐抱了抱拳:“将军,胡大人让我来问问,怎么还不出发?”
“哎呀!”李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方才光顾着跟胡介斗嘴了,这才想起王爷说去山坡后小解,到现在都没回来,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士兵靠近李佐的耳朵,小声地说:“王爷不会逃婚了吧?”
“别瞎说啊,还不快去找!”李佐气急败坏的扯了一把士兵的胳膊,又赶紧招呼了几个士兵,一行人翻身上马,急匆匆地顺着之前九王爷留下的脚印追去。
待李佐一行翻过了山丘,这才发现,茫茫荒丘,放眼望去哪有九王爷的影子!李佐低头想看看脚印,但此处山丘的地面皆被盐碱覆盖,龟裂而坚硬,根本无脚印可循。
身后的的士兵有些许慌乱,但李佐反而异常冷静,他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看到西北方有一小片胡杨林,举鞭一挥:“跟我来,王爷可能在林子里!”
虽然这里是荒漠,但也并不是寸草不生,在有地下水流经的地方,就会有胡杨生长,这种极度耐旱的植物,是戈壁滩中为数不多的装饰。
与李佐一行人的焦急相反,此时九王爷正坐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嘴里含着一棵草,悠哉极了。
阳光透过有些稀疏的枝叶,零零散散得落下来,九王爷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张开放在眼前,只想多享受一会此刻的安宁。树下的沙棘丛传来蚱蜢的鸣叫,嗡嗡暄暄,九王爷却觉得十分悦耳,心中本就有烦心事,这一路上,还都在听那个聒噪的小将军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更加令人心烦意乱,而且,要不是他早上非要劝自己再喝半碗粥,自己也不会在半路上就觉得小腹酸胀难忍。
九王爷惬意地换了个姿势,耳边吹来一阵劲风。
李佐跳下马来:“王爷,你怎么在这呀?”
九王爷捏了捏嗓子:“那边风太大。”
李佐恍然大悟:“啊,对对,在那容易弄脏王爷的新袍,可是,那您怎么坐地上了?”
九王爷无奈的站起身,露出一片被新鲜的胡杨叶铺平的地方。
李佐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九王爷的衣袍下摆,发现还是沾上了一些尘土。
“哎呀,王爷您的衣服脏了!”李佐弯下腰,想给九王爷掸掸,却被九王爷一把拦住。
“别,别过来……我自己掸就是。”
“好吧……”李佐只得退到一旁,看着九王爷自己掸尽尘土。
“李佐。”九王爷还是忍不住开口。
“哎,属下在。”
“本王想问你,你为何……为何对本王如此上心?”
“因为王爷看得起我!”
“嗯?怎么说?”
“我从小只爱练武,不爱读书,甚至字都没识完,军中的将士都看不起我,他们总说,要不是因为边关总将是我父亲,我根本不会当上副将,于是我拼命练武,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的功夫是最好的,可是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会嘲笑我不识字。”
“那日,父亲任命我为王爷的近卫。另一副将原本就与我不合,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奚落我,说我大字不识几个,不配做王爷的近卫,定是我们父子徇私,才抢了他巴结王爷的机会,我正欲发作,王爷您忽然出现,训责了他。连我父亲都不会替我出头,但王爷您却注意到了我,就算知道我不怎么识字,也没有嫌弃我,虽然王爷您可能不在意这种小事,但那时我就决定,一定要护王爷周全!”
九王爷稍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年轻小将军,深邃细长的眼睛里写满了忠诚,面庞被边关的风刻画的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紧抿,看起来也很俊朗,之前觉得聒噪的那些话,好像也没那么厌烦了。
“行了,我们回去吧!”
李佐牵来自己的战马,让九王爷骑上,自己则在前面牵着,出了林子,招呼上林子外等候的几个士兵,一行人向等待着的车队走去。
九王爷坐在马上,看见李佐紧紧地攥着缰绳:“李佐,可是在生气?”
“没有,就是……想起之前有人说我长得像老鼠。”
九王爷哑然失笑:“谁说你像老鼠?你一点都不像,绝对担得起英姿勃发。”
李佐虽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听得出来王爷是在夸赞他,于是喜笑颜开,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一行人很快回到了车队之中。
“出发!”
待九王爷上车安顿好后,李佐一声令下,队伍重新开始前进。越过山丘,一道蜿蜒绵亘的城墙引入眼帘,仿佛一条巨蛇盘踞山岗,在蛇身的中间,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城楼。
马关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