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碌了一天,身体很疲惫,慢慢也鼻息沉重,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像往常一样,搂着自己床上的毛公仔,头蹭在它的肩胛处,嘴巴贴在它毛茸茸的脸上,睡得很安稳。
他一觉醒来,她就这么亲热地贴着他,鼻息相闻,幽香满怀。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别样情怀,让他突生无限柔情,一直以来空荡荡的一颗心装满了令他陌生的情愫。他对这种情愫感到迷茫,不解。
这次叫她陪他一同来这,他并不明了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当时他只是一念之间,突然很想身边有人陪伴,那样他一路不会寂寞。对于一个没有正常婚姻生活和家庭生活的男人来说,一个人孤单寂寞太久,他太渴望与人交流了。
好在她没有拒绝他近乎无理的要求,高兴之余,他心里疑虑重重。她那么清纯的女孩怎么会那么随便地答应一个男人,并且与他同居一室,这种举动真令人费解。尽管他自认不是一个坏男人,但他也不是现代柳下惠,对此她应该很清楚的,她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和害怕呢?他真不知道,是她对他绝对信任,低估了她对他的吸引力,还是她别有所图。
他碰到无数个接近他,向他示好的女人,她们期望从他那得到物质上的满足。因此对他来说,他宁愿她属于那种对他有所图的女人,在物质上满足她根本不是难事。可与她一番接触下来,她对他没有丝毫物质上的要求。这样看来,她与他在一起,是基于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这对一向重视信誉的他来说,是一种甜蜜而又痛苦的折磨。
其实像他这种情况,换做他人,早就外面彩旗飘飘了。何况他又是人们口中的大款,有物质基础作为后盾,更可以为所欲为。再说他也知道现在有很多男人除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还有无限可能和其他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外另成局面。对此,生意场上遇见大家都心知肚明,相互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甚至还互相包庇隐瞒。跟他们相处在一起,他就像另类,没少受到他们的揶揄,说他是现代苦行僧。都说何必呢,人生苦短,不管千条理万条理,及时行乐才是大道理。
他对他们的劝说置若罔闻。一直以来习惯了形单影孤,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此刻开始,那种不明情愫将他唤醒了。他忽然明白,他内心极度渴望一个纯粹而又温柔的女人。他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相依相偎在一起,一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她紧闭双眼连连摇头,嘴里喃喃说:“不要,不要,不要碰我。”
她的意愿被处在亢奋状态中的他忽略,接下来情形依旧,她由失望发展到失态,嘴里先是发出呜呜声,不一会呜呜声变成嚎啕大哭。
这些声音成功地干扰他的进一步行动。他骤然停下来,喘着粗气喝道:“你别哭,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很听话,立即停止哭泣,睁开眼看着他。一双充满害怕的敏感的眼睛,像一桶冷水,猝不及防地兜头朝他泼过来,将他的热情瞬间浇灭。
他感到窘迫,在两性关系中,他前所未有地狼狈不堪,动钱不行,动情也不行。要知道他从没这么主动过,却受到这样的“礼遇”,够他难受的。在此之前都是女人排着队上前讨好他,巴结他,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连妻子,当年也是她主动向他示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毅然与家人决裂,住进他家帮他照顾瘫痪的老母,他们才在一起。
他强烈的自尊受不了这种打击,他内心也不愿相信她的反应是她的真实意愿的表示,他沉声问道:“你不愿意?”
她含泪看着他,轻声“嗯”了一声。
他不相信,再问她:“你确定,真的不想?”
她坚决地点头,“嗯”的声音更大了。
“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既然你愿意跟我来这儿,应该心理上有准备,我们之间难免会发生这种事。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羞红了脸,为自己辩解:“因为你不行,我才愿意跟你来的。”
“什么不行?”他没听明白。
“就是,就是这个。”她脸红了。
他一下明白了,是那种感觉非常屈辱的明白。他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潮。
她的解释令他不解:“我很健康,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我听别人说的。所以你要我陪你到这,我还以为你想掩饰自己身体的缺陷,需要一个伴,因此我才跟过来了,哪知不是这样的。”她不无懊恼地说。真是见鬼,出了这样的意外能怪谁?谎报军情的人固然可恶,但她轻敌大意也是不可原谅的。
这个误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要不是他们坦诚相对,不知要误会到什么时候。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再继续纠缠,立即从她身上翻滚下来,并伸手替她把几粒散开的纽扣扣好。
他立即翻身起床,穿戴整齐,稍稍洗漱就出门了。
他无非是想出去透透气,等心绪平复一点就返回。
哪知她不这么想。见他一言不发出门,以为由于他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他在生她的气。
想到回程的路上两人要待在一起四个多小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啊,她不敢想象。
她想,乘他不在,我赶紧撤吧。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直接打的去火车站。
清晨,赶早出门的人不多,她很顺利地买到了火车票,在十五分钟后登上去A市的火车。
等他见到纸条追到火车站,已经晚了。他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上伫立良久,忍不住对自己狠狠骂了声:“混蛋。”
颜妤一手托着腮,双眼凝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除了火车奔驰时发出的咔嚓声,周遭的喧闹完全被过滤掉了。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像人体模特一样动也不动维持着同一姿势。
她沉静的姿态在人群中很醒目,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年轻男子时不时看她一眼,她都没发觉。
她这种状态叫发呆,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心里却装满了东西,沉甸甸的。
周一她不敢再到他那儿去。她就再找几个工地跑跑。销售这碗饭真不是谁都能吃的。工地上的负责人要么冷冰冰地拒绝,说他们已经有合作的供应商,要么就是色迷迷地凑上来,约她晚上吃饭,谈业务。
颜妤不敢轻易答应出去吃饭,看过这个社会的阴暗面,就会多长几个心眼。她庆幸,自己刚做业务就碰到刘永,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下懂得那么多。她感觉自己正在逐渐成熟,尽管这种成熟她觉得是被催熟的,但至少要比傻天真要好。
周五开例会的时候,颜妤感觉老板看自己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笑容里也加了不少内容。
她知道老板误会她了,以为她与刘老板发生了关系,所以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观。他哪知道她与刘老板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之前呢。
此后的十多天里,他们再没有联系过。期间,老板亲自跑现场,对现场施工人员进行监督指导。
金老板到了施工现场,极力和刘老板拉拢关系。他使出浑身解数,刘老板依旧对他态度淡淡的。老板纳闷,之前一直挺融洽的,怎么才半个月不到,态度就变得如此冷淡呢,他哪里工作没做好,使这个刘老板疏远了。
他回到公司,招来颜妤。金老板语重心长地说:“小颜啊,刘老板那你要多跑跑,要像窜门一样,多走走,他可是大客户,别给人家抢跑了。”颜妤在老板面前连连表态,老板,我会跟紧这个客户,您放心。
表态归表态,一想到要和他见面,她就心发憷。那天清晨发生的事,她一想起就脸红心跳,所以说,她逃都来不及,哪有胆子凑上前去。
工程进行到一半,老板从施工现场回来,愁云密布。他叫人将颜妤从外面紧急招回来。
颜妤急匆匆赶到,老板一见她就说:“你接的工程项目要我命了,搞不好,我得赔很多钱进去。”
颜妤心里早有不祥的预感,她认为太过顺利的事,迟早会有坎坷,果不其然。她不说话,听老板气急败坏地讲事情的原委。原来,春节过后,一批技术娴熟的工人跳槽了,老板紧急招了一批,那些人应聘的时候,头脑灵活,显得机灵,老板用人心切,就录用了他们。
没想到,这些人干活偷工减料,不按要求做。今天,刘老板到现场抽查他们的工程质量后,大发雷霆,要求他们立即拆了重做,并要求必须按时按质按量完成,否则就要按合同的条款,收取违约金。
老板愁眉苦脸地说:“原以为接了大合同,要赚大钱,这下可好,说不定不但不赚钱,反而要亏钱。”
颜妤很担心,问老板:“没有办法挽回了吗?”
老板说:“这个工程本来施工期就紧,现在时间已过半,就算不用拆,完成这个工程都很困难,何况是又要拆又要装的,按他们的要求来做是肯定要违约了。”
颜妤听了,心里凉飕飕的。她六神无主地问老板:“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打算今晚请刘老板吃饭,请他网开一面,能不能把工程全面检查一遍,然后将问题严重的工程拆了重装,其余的是不是就不要追究了。”
“这样行吗?他这个人一向要求很严格的。”
“我知道,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运气了。小颜,今晚,你无论如何要将刘老板哄高兴?,否则,我的公司倒霉,你们也要遭殃,你跑了几个月才接到这单,搞坏了不可惜吗?”
颜妤知道老板走投无路了,这次无论如何逃不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颜妤豁出去了。
“你现在要我做什么?”
“你给刘老板打电话,今晚一定要把他约出来。”
“哦。”颜妤刚刚豁出去的勇气刚冒泡,听到这话泡泡已经破了。她在金老板的监督下拎起千钧重的话筒。
拨通电话,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喂。”
这一声让她心慌,她想把话筒递给老板,可看到老板急切期望的目光,她犹豫了。
“谁啊?有话快说,我这很忙。”他催促。
她没有退路,只好忐忑不安地说:“刘老板,我是天祥公司的小颜。”
他那边明显停顿了一下才问:“什么事?”
“我们老板今晚想请你吃个饭,你有空吗?”
“我没空。”确实没空,今晚已约人谈下一个项目合作的事。
“没空啊,”颜妤词穷了,老板说今晚一定要请他来,他没空,那……
“那打扰了,对不起,工程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对不起。”颜妤匆匆把话说完,此刻,她内心充满的是抱歉。对老板抱歉,她觉得没有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而对刘老板,更觉抱歉,辜负了他对她公司的信任,她们把工程搞砸了。
“再见。”她说完要挂断电话。
“等等,安排在明天,行不行?”他问。
“好啊。”只要他肯来,就好。
颜妤放下电话,老板急忙问:“怎么样?”
“他今晚没空,”老板脸色一黯,“他说明天行不行?”
“行,行,当然行,那你们说定了。”
“嗯。”
晚上,她迟迟不能入睡,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一幕幕令人心跳的画面。她非常想知道他对她到底存有怎样的心思?如果他们那天真发生什么事的话,会怎样收场?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到明天晚上就要和他见面,她不由心慌意乱。她明明知道以他目前的状况而言,无论他动什么脑筋都是不道德的,但不管怎样,他能在关键时刻把持住自己,这一点难能可贵,此举让她对他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次日晚上,颜妤和金老板早早坐等在包房里。
刚开始,两人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金老板在想对策,可他动足了脑筋也没想出好办法。他看了颜妤一眼,见她低着头情绪不佳,以为她也为项目的事发愁。
“小颜啊,我这次遇到坎了,能不能迈过去全看你了,我拜托你,你一定要好好做,我老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颜妤不解地看着金老板,她能做什么呢?
金老板对她面授机宜:“我跟你说,有些女业务员为了做成业务,什么都肯做。你呢,订单已经到手了,就是提成没有拿到,你比她们应该更加卖力点才行,毕竟你离拿到米更近嘛,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去抓牢,那你还能抓住什么东西。”
颜妤还是不解,她们什么都肯做,那所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老板,我该做的事都做了,工程质量上的事不归我管啊。”
“小颜,我说你怎么这么拎不清呢。现在不是谈工程质量的时候,我们来这的目的是让刘老板放我们一码。你懂了哇?”
“他能不能放我们一码,那要看他愿不愿意,跟我没关系呀。”
“咦,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书读多了是不是把脑袋读傻了。你不去求他,他当然公事公办,你求他,他就会好说话,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做什么业务员啊。”
金老板不留情面地?了她一通。
颜妤心里非常委屈,又不是她把工程搞砸了,凭什么要她去求人。
她闷声坐在那,不接老板的话。
金老板见她脸色不对,想等会刘老板过来,小姑娘还是这样的态度,那他们什么话都不用谈,直接走人得了。
他口气放软了:“小颜啊,我真急了,刚刚我语气太冲,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把这件事谈好了,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颜妤面皮薄,见老板态度变好了,就不好意思不睬他,她应声点了点头。
金老板说:“你不要老是点头摇头,等会你要张嘴说话的,如果有必要,你哭都可以,知道吗?”
颜妤心想,对着他哭?那么丢脸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金老板说了那么多的话,她几乎都不认同。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唯有枯坐着等待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
他准时来赴约。她臆想了很多他们见面时的场景,认为自己会失态或者尴尬……还好,她的表现还算正常,相互问候后,好久不见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对方比自己记忆中的形象消瘦了。
“小颜,今晚你要陪刘老板多喝几杯。”老板端来一只喝白酒的小杯子放在她面前。
军令如山。看来老板誓要灌醉刘老板,让刘在醉意中,达成今天他们想要达成的目的。
“小颜酒量不行。”刘老板将她面前的小酒杯拿开,无视金老板的存在,自作主张问她:“你喝纯水还是果汁?”
“纯水。”颜妤平静的内心被打乱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她。金老板看看他们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小颜,这酒你还是要敬的,来,我来倒好,咱们一起敬敬刘老板。”金老板不由分说三杯酒倒好,一杯双手捧给刘老板,一杯递给颜妤,剩下一杯自己拿在手上。
“来,我们一起干杯!祝刘老板心想事成,财源广进。”碰完杯后,刘老板一饮而尽,然后,他伸手去拿颜妤手中举到唇边的酒杯,再次仰脖一饮而尽。
老板这时才如梦方醒。他不再叫颜妤敬酒,而是直接向刘老板谈工程的事,大倒苦水。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刘老板始终不置一词。颜妤忍不住插话:“刘老板,你看,这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看了她一眼,嘴里呼出一口烟雾,伸手弹去燃尽的烟灰。“那你说,怎么挽回?”
“这工程先检查一遍,有问题的部分才拆了重新做,行吗?”
“照我看,全部有问题。”刘老板毫不留情地指出。
颜妤脸红了,她知道说下去是自取其辱,就不再言语。
刘老板一言不发,独自抽着香烟。
“你香烟少抽点,吃点菜吧。”颜妤伸手用公筷夹了蔬菜放进他的碗里。不知为什么,看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她心里就难受。
刘老板伸手将抽了半支的香烟掐了,拿起筷子将她夹的菜吃完。
金老板惊讶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刘老板吃完,用毛巾擦了擦嘴,思忖片刻,看着他们说:“明天你们过来,让小颜也看看这个工程的质量,如果她认为工程过得去,就不用拆了,如果她自己认为不行,那就要返工。”
颜妤傻了,这样做妥当么。他就不怕她说,我认为工程还行,那就不用返工了。
金老板闻言喜出望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第二天,金老板一大早带着颜妤来到工地。工地上已有质检工程师等着他们。
质检工程师领着他们将工程一一看过去,一边看一边解释给颜妤听这个地方的质量怎样,差在哪。工程师一边说,金老板一边在旁使眼色,意思是既然你看着办,就适当放放水,尽量少返工。
颜妤内心充满矛盾,她不希望交给他的工程是劣质工程,尽管知道返工的风险大,但她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该改则改。
一圈兜下来,要返工的工程是已完成工程的一大半。老板避开人,急得直跳脚,指着颜妤的鼻子骂:“你怎么这么傻?完了,这么多的工程要重新做,你自己说说看该怎么办?”
颜妤看着暴跳如雷的老板:“老板,你不要着急。我想,办法总会有的。我们不能做一锤子买卖,做生意要讲信誉。如果我们还想在这个行业里承接业务,就不能让竞争对手在背后说我们不行。”
“哼,大话谁不会说。照这样做下去,这工程绝不可能按时完工!我要亏死了,我能不急!”老板依旧恼怒。
“老板,你看,能不能这样,把全公司的力量都动员起来,今天先把要拆的工程全拆完,然后每天多叫些人加班加点,争取按时完成。你看怎么样?”
“也只能这样了。”老板无可奈何。
刘老板深夜应酬结束,想起办公室里有份资料他还没有看完,就返回办公室。
远远望见好几层楼面的灯光亮着,他问门卫室值班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门卫告诉他,天祥公司的人今晚加班,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他来到灯火辉煌的施工现场,看到很多工人正在埋头苦干,颜妤也在其中。她头发凌乱地遮住半边脸,脸色憔悴苍白,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将零件一个一个拆下来。
“你怎么干这个?”刘老板吃惊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