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来,一眼瞥见她和几个保安站在一起,样子显得非常窘迫和沮丧,便疾步走过来询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颜妤嘴一瘪,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一位保安连忙说:“没事,没事。这位小姐要找人,没联系好就要上去,我们极力劝阻,她不听,惊扰到客人了,对不起。”
他转问她:“是这样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喉咙一哽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沉声道:“我就是她要找的人。你们无礼对待来访的客人,真是太不像话了。我要投诉你们。”
他不怒而威的气势把几个保安吓傻了。他们连声打招呼:“对不起,真对不起。小姐,我们不是有意要冒犯您,请您原谅我们吧。”
颜妤扯扯他的衣袖,说了声:“算了吧。”
“你不生他们的气了。”
她由衷说道:“我找到你了,开心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生闲气。”
他的脸色随之和缓。他腾出一只手,牵着她说:“跟我来。”
她紧握着他的大手,他的手掌心传来的阵阵温热,无形当中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两人走进电梯,他松开她的手,伸手摁了十五楼的键,然后转身看着她说:“今天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她语带委屈向他解释:“一整天我妈如影随形跟着我,我怕她知道我有手机,所以我只好把手机关了。”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电梯“叮”的一声,十五楼到了。
他手一伸,又牵着她来到他住的地方。
一进门,两人情不自禁紧紧相拥在一起……
耳鬓厮磨,软香在怀,他冲动之下将她腾空抱起,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惶,她还没准备好。
他看到了她惊惶的表情,行动有所迟疑,旋即将她放下。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的衣物,你要在这住多少天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希望我住多久?”
她脸一红,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拿起他的西装挂到壁橱里。
“那个叫杨奕的,你和他――”他突然停住,似在斟酌用词。
“你不要想歪了,他是我妈老同学的儿子。我为了应付我妈,答应和他见一面,没想到被你抓个正着。”
“难道你们仅仅只是见个面?”
“我妈现在一门心思想把我嫁出去。一有合适的人选,她就逼着我去相亲。”她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决定给他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好了,无论见多少人,他们呀我一个都不会喜欢的。”
他听了这些话,没有一丝轻松感,心情反而愈加沉重起来。他思量良久,终于艰难启齿:“你知道吗?只要我妻子活着一天,我就无法给你任何有关婚姻的承诺。”
她不解,直接了当地问他:“你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她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给予你正常的家庭生活。为什么你不能和她离婚呢?”
“我们结婚时相互承诺过,有生之年,绝不相弃。”
颜妤听了还是不明白,当今社会有那么多的人可以离婚再婚,他为什么不可以?誓言真有那么重要么?那些离婚的人哪一个不是宣誓后才领结婚证的?谁把誓言当回事了?为什么偏偏他要当真?
她质疑的表情那么明显,他只得解释:“如果我能违背当初的誓言,那么你怎么看待我现在对你立下的誓言呢?我一直认为,背信弃义的事绝对不能做,有一次必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一生都会言而无信。你希望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希望,当然不希望。
颜妤觉得此时的他更令她爱慕,她心动之余,脱口而出:“我愿意等你。”
她的肺腑之言,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他只凝视着她,让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在静默中,她突然醒悟,她刚刚说的那句话非常不妥,可话已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了。
她说她愿意等他,其结果不就是心心念念等着他的妻子死吗。
他的妻子死了,他娶她,她乐见这个结果,但他未必呀。
她怎么就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他和他的妻子是爱侣、是亲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将来,他们都是一家人。他的妻子出事至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不放弃,心甘情愿支付巨额的医疗费,护理费,不就是期待某一天奇迹出现吗。
他对妻子的感情有多深,她又不是不晓得。她怎么会现在才觉悟到呢。
她竟能说出那样的话,其意绝对有鹊巢鸠占的嫌疑,也有掐灭别人希望的狠绝,想来真不道德啊。
尽管他曾说希望她把他当亲人看待,但她在他心目中究竟占有多大的分量,她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比他妻子分量重。他的妻子嫁给他时,他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他的妻子是雪中送炭之人;而她呢,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孰轻孰重,无须多言。
她的脸火辣辣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在全身蔓延开来。
她心里绝望地想,为什么不是她先遇见他。
因为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所以,一切皆命中注定,强求不来,她如今怎么抱怨都没用的。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他问:“你真愿意等我吗?”
“啊?”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他了。
她已有警觉,再也不能一张嘴就说错话。
他看到她犹豫不决的表情,眼中一簇亮光黯淡下来。
他明明知道,诺言与行动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就算现在得到了她的承诺,也不能确保未来一定不会变。
但,他还是想听。
可她不愿说了。
两人皆沉默着。
她的心绪百转千回。过了很久,她终于鼓足勇气问:“我想知道,假如有一天,你的妻子忽然醒了,是不是我们的关系马上就结束了?”
他乍一听愣住了,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见他发呆,心中更加肯定了。答案明摆着,自己何必多此一举,自找难堪呢。
他张嘴要说话,她抢在他之前颤着嗓音说:“你不用回答我,我明白的。”
她惨白着脸低下头看表,“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她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往前直冲。
他紧走两步就把她拉回来了。
她早已情绪失控。
他叹口气,拥她入怀。
“珍惜现在不好么,为什么要去想那些没影的事。”
她无言以对。是啊,她一直在自寻烦恼,好像对未发生的事一样样设想清楚了,她就不会有遗憾,就不会走弯路了。这可能吗?
她很茫然。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力地靠在他厚实的胸前,双臂紧紧箍住他粗壮的腰,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他感觉到她仍未摆脱忧虑,继续劝慰道:“你要明白,我们的一生不可能完全被掌控,没有人能事先知道将来会怎样,如果我们总是对未来充满焦虑,这种人生还有什么可期待的。我认为虚幻的生命里,最真实的存在就是当下这一刻,只有把这一刻过得充实了,生命的存在才有价值,才会有幸福感。你说是吗?”
是的,只不过,这一刻真实存在的幸福,她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是偷来的。
“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好吗?”
“去哪?”
“到东山吧,那边游客不多,有山有水,气温宜人,非常适合夏季出游。”
“好啊。”
第二天一早,颜妤以和莉莉逛街为由,溜出家门。
他在香馨苑大门外接应。
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一会车就开到了东山,果然,这里游客不多,非常安静。
他们从山脚处出发,一路不停歇向上爬,眼望要到山顶了,她已经累得爬不动了。他连拉带拽,半扶半抱将她弄上山顶。
站在山顶上,高远的白云,苍翠的树林,徐徐的清风,把她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
他站在她身旁俯瞰四周,对她感慨道:“你觉得吗,人与青山一样,都是最寂寞的。山外有山的人生竞争,让人始终处在孤独和寂寞之中。就拿我来说吧,无论是创业初期,还是事业有成之时,都有一种千山独行的感觉。”
这些话她听了觉得凄凉,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更高的山不在人的身旁,而在人的心里,如果你总想超越,没有时间享受生活,久而久之,不仅会觉得寂寞,还会觉得活着真累。”
他似有触动,转头看她。
她笑着接着说:“东山应该不算高吧,但我已经爬得筋疲力尽了。不知道泰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到底是怎样的?它肯定比东山更难爬吧。”
“泰山你没去过?”
“嗯。”
“下次我带你去爬泰山。”
她非常期待,“好啊,一言为定哦。”她边说边顽皮地伸出小指跟他拉钩。
他们在山上休息一会,见天色渐渐阴沉,知道要变天了。他们赶紧原路返回。
下山途中,果然下起了阵雨。
他们好不容易下了山。
钻进车里时,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一件衣服递给她,“披着,小心着凉。”
她依言将衣服披在身上,见他也浑身湿透,非常担心,“你怎么办?”
“别担心,我身体好得很。”
他伸手去开车里的空调。
她急忙阻止,“不行,你对着冷气吹,要生病的。”
“车里太闷热,不开空调,人要中暑了。”
“你把车停到那片树林下,外面空气好,我们把车窗打开,等雨停了再走。”
他依言而行。
其后,他们两人相拥着坐在车的后座上,静静看着雨幕遮天而下,整个天地间水雾腾腾,四周除了雨声,只闻彼此的心跳声……
从东山回来,颜妤又得到一个好消息,下星期一,爸爸可以做肾脏移植手术了。
这令人振奋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让颜妤又惊又喜。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妈妈。
章芝兰轻拍她的脊背,一边安抚一边感慨:“真是否极泰来!你爸生的这场大病差点把我们家压垮,现在总算挺过来了。你爸下午在住院前跟我说,他生了这场大病才知道生命有多虚幻,真的像场梦,醒来后发现什么都没做,生命便要结束了,想想真可怕,他说今后一定要把身体养好,这样才对得起我们娘俩。”
那就好,那就好。颜妤趴在妈妈的肩胛上,百感交集,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
晚上,她背着妈妈偷偷给刘打电话。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她对他说:“这几天我会很忙,不能陪你了。”
“哦?你忙什么?”
她犹豫一下,对他说:“嗯……是这样,我爸生病了,他下周要动大手术,我得照顾他。”
他听了,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要在这多待几天,你有事尽管来找我。”
她感到意外,“你待在这有什么事吗?”
他反问:“没事我就不可以待在这吗?”
这话把她给问住了,愣在那好半会出不了声。
他那头也不出声,等着她说话。
她想了想说:“我知道了,如果我有需要,我会来找你。”
放下电话,她心里觉得有些遗憾。难得他这么空闲,她却没时间陪他。
周一,她和妈妈刚走到医院大门口,立即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医院门口少见地高悬大红横幅,欢迎几位专家莅临人民医院。
她们心中有事,哪去在意这些与己无关的旁枝末节的事。
她们径自来到颜宏斌的病房外,不意看到里面人头攒动,身着白大褂的人挤满一屋。
她们吃了一惊,以为颜宏斌出了什么意外。
章芝兰心慌意乱地拉住一个护士询问才知道,颜宏斌并没有出事,只是院长及有关人员陪同几位专家正看望患者。
真是虚惊一场。
她们坐立难安地等侯在病房外,等那些人走了,她们急忙冲进去问颜宏斌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宏斌跟她们一样,也是一脸茫然,只对她们说,这次手术是A市来的江教授给他主刀。
随后章芝兰被叫到医生办公室签字。
一张薄薄的纸上告知了一条又一条手术风险事项,章芝兰害怕了,犹犹豫豫不肯落笔。
旁边的医生见了禁不住笑道:“你们既然有能耐把江教授从A市请过来主刀,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只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手术成功的概率很高,放心吧。”
章芝兰听得一头雾水,“我们没请江教授啊?”
那名医生禁不住又笑了,“如果你们没请,那医院更不可能请了。好了,我们不追根究底了,你赶紧签字,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章芝兰签完字,装着一肚子疑惑回到病房里,把这件事说给他们听。
颜宏斌和颜妤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整件事蹊跷得很。
章芝兰见大家理不出头绪,连忙说算了算了,反正这是好事,又不是有人要害我们,不管是谁做了好事,我们领情就是了。
这时颜妤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但又不能确定,只能把那念头暂且放下,等以后再说。
手术果然非常成功。
颜妤和妈妈两个人轮流守护在颜宏斌身边,一刻不停歇。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好几天没和刘联系了。
这天,颜妤到护士站找护士,无意间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
……
“三十四号床是干什么的?”
“我听说好像是教师。”
“教师?不会吧,当教师的哪来那么多钱,听说单单包机将器官运送过来就要几十万啊。”
“一家哪知一家事,你省点心,别管那么多闲事,人家有没有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把分内事做好就行了。”
……
她们说什么,包机送器官?
颜妤惊呆在门外,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护士站。
眼望着那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颜妤不由轻吁一口气。
她顶着烈日回到家,沐浴更衣,打扮停当才给他打电话。
电话铃短促地响了一下,立马就有人接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在电话里问:“喂,你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几句话让她一下情难自已,她的心骤然狂跳不已。
好久没听到他那沙哑低沉的嗓音了,现在这熟悉的声音隔空而来,她觉得无比亲切。
她不自觉含着笑意对他说:“我很好,一切都很顺利。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你。”
他立即说:“我来接你。”
颜妤站在路边只等了一两分钟,就看见他的车子疾驶而来。
她上车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捉住她的手,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人是瘦了一点,但这段时间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她摇着头说:“我倒不觉得我辛苦,很多事早已有人安排好了,我认为他比我更辛苦。”
他闻言只笑了笑,没有接腔。
她心里明白,他不愿多说,是因为他不希望她对他感激涕零。
他开着车经过城中心一处地方,突然熄火停了下来。
她正纳闷,他指着两幢高高矗立的水泥建筑说:“我打算将这两幢烂尾楼接下来,你认为怎样?”
她什么都不懂,哪能帮他拿主意。
她觉得惭愧,红着脸说:“我对房地产不熟悉,你千万别问我。”
他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她,“不懂没关系,至少你诚实,不懂装懂才糟糕。”
一天之内,两个男人对她的诚信做出评价,一个说她谎话连篇,一个说她诚实。
她知道这截然不同的评价,取决于她愿意在别人面前是表露自己还是隐藏自己,想表露就尽量坦诚,想隐藏就极力掩饰,所以,不同的人对她有不同的观感,这很正常。
“这两幢楼已经结构封顶了,我接盘后,只要花几个月的时间进行装修,马上就能转手卖出。”
她疑惑不解:“真这么容易?那它们怎么空置了这么久?”
“当年开发房地产时整个宏观环境不好,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和宏观调控的影响,他们银行贷款还不出,房子卖不掉,又缺乏其他筹资渠道,资金链一下断了,这两幢楼就变成烂尾楼了。”
她不无担心地问:“现在房子能卖掉吗?”
“当然。你知道吗?开发房地产首要一点是要选对位置。这两幢大楼在市中心,地理位置绝对优越。这两年一线大城市的房价飞涨,二三线城市肯定会紧随其后,这里的房产市场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慢慢热起来。再说,这里的投资环境与前几年相比,变化很大。星火开发区这几年新进了很多外资企业,那些企业高管并不希望天天住酒店,所以我打算请人好好设计,打造精品公寓,满足这部分人的高端需求。我预计,等样板房出来,来看房的人肯定很多。我计划先售一幢,另一幢只租不售,等以后看看情况再说。”
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这番话,心里明白这番话背后蕴含的深意。
他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那是对她绝对信任啊。
他一旦下决心做这个项目,马上就开始操作。
吃过午饭,颜妤跟着他去了趟银行,商谈这两幢高层的转让细节。
银行方面非常热情,极希望通过盘活烂尾楼来消除银行坏账。
不良资产管理部门的负责人彭经理向他们详细介绍这两幢高层的现状,并表示,复活烂尾楼除享受国家规定的税收优惠外,还可享受经营服务性收费减半、行政事业性收费全免的优惠。1998年12月31日前停工的房地产烂尾楼项目,在2004年12月31日前转让销售,可免征营业税、契税;房地产开发经营企业购买烂尾楼续建后,在此日期前销售房产的享受同样待遇。
刘永全神贯注地听着,适时提出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问此物业产权是否明晰,另一个是问它们有无其他债权债务纠纷。
彭经理一一做了回答。
等他们从银行出来,天已昏暗。
华灯初上,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急急忙忙回家做饭的人相比,他们的步履更显得从容悠闲。
颜妤挽着他的胳膊,在人群中翩翩而行,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她想,如果今后能这样挽着他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你在想什么?
她心里低叹一声,仰视天空,“夜很美。”
他也抬头,望见深蓝的天幕上缀着一粒粒像钻石一样耀眼的星星,散发着幽邃神秘的光。
他轻轻“嗯”了一声。
颜妤轻声问:“你知道我最喜欢一天里的哪段时光吗?”
他试探说:“早晨?”
“猜错了,是黄昏。你不觉得早晨是一家人离别的时光吗?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亲人四下离去。到了黄昏,则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每个人披着落日余晖回家,像他们一样,”颜妤指指身边匆匆而过的人流,“急着赶回家与家人团聚。所以我觉得一天里最温馨最浪漫最动人的时刻就是黄昏,你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