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条件我没有一样是满足的。可见,我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人。”
他的回答令她感到意外。
她想追问,你想做什么事,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电梯已经停在了地下二层,他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先跨出电梯,他其后跟上。
地下车库停着不少车。
他环视四周,说:“不知道司机把车停在哪里,我们是一起寻车,还是分头寻车?”
“你怎么会不知道车停在哪?”
“我通常在酒店大门下车,司机再把车开到下面来。”
哦,这是老板派头,难怪了。
“那我们分头找吧,这样快一点。”
“不,还是一起找吧,这样安全一点。”
她无语了。他脑子里的安全意识永远处于一级戒备状态,他也太小心了吧。
在地库转了半圈,他停在一辆大奔前。
他们上车后,她报给他地址。
他把地址输入导航。
颜妤突然想起她和杜晓薇的约定,她本来要去顶层的KTV与她们汇合。
他启动车子,她连忙叫:“等等,等一下。”他诧异地扭头看她,她赶紧解释:“不知道杜晓薇她们回没回去,我现在跟她们联系一下,她们没走的话,叫她们赶紧下来,捎上她们一起走。”
她解释完,他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掏出他的手机。
“喂,侯坤,活动结束了吗?……审计部门的几个同事还在吗?……这样,等会你安排司机送送她们。”
他挂断电话后,问她:“可以走了吗?”
她感觉到她自作主张的行为惹他不高兴了。此时,他一问她“可以走了吗”,她马上点头。
毕竟这里不是A市,凌晨时分的街道尽管灯火通明,但在街道上行驶的车辆并不多。
他先打破沉默,问她“你肚子饿吗?饿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么晚了,他还想东奔西跑。
她婉拒,说:“还好,我带了饼干出来,回去吃几块就行了。”
“出差连饼干都要带,你不觉麻烦吗?”
“不觉得啊。肚子饿了,找不到东西吃更麻烦。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里,家里随便弄点东西就可以垫饥了。”
“出差很辛苦吧?”
“嗯。”
“你要不要换个工作?公司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其他职位?”
“不用了,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感受不同城市带给我的不一样的感觉,这种体验是老待在一处的人体会不到的。所以,辛苦一点也值得。”
“你这样忙碌,杨奕对你有意见吗?”
“没有。”
“奇怪,很少有男人愿意自己的老婆不顾家的。”
“他的工作也是这样,人在旅途是常态了。”
“两个人经常不在家,家还像个家吗?孩子呢?谁带?”
“他爷爷奶奶带着。”
“看来杨奕真的对你不错,完全由着你的性子来。”
那是,如果杨奕像有些男人那样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话,她就要活在地狱里了。
“杨奕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心胸也很开阔。”这是她的心里话。她从没有当着杨奕的面讲,却突然在他的面前说出口了。
听她这么称赞杨奕,他不乐意了。
“那好,我哪天到你家拜访,看杨奕会不会把我打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回答过于含糊,他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不可能到你家拜访,还是杨奕不可能把我打出去?”
“你要来就来吧,杨奕不会有意见的。”
“真的?”
“嗯。”
“好,那我们说定了。你们什么时候回A市?”
“计划在星期五。”
“那,星期六我到你家做客。现在,我再次向你确认,我的来访不会让你为难吧。”
她很肯定地说:“不会。”
她的回答越肯定,他的心情就越郁闷。
一般来讲,夫妻之间信任度越高,他们的感情就越好。
由此可见,她和杨奕的感情确实很好,她现在的生活挺美满的。
车子停在她住的酒店大门前。
她跟他道别,翩然下了车。
见她要走,他突然说:“我肚子饿了,怎么办?”
她闻言回过头,建议说:“回酒店叫点东西吃吧。”
他皱着眉头说“酒店里的东西我都吃腻了。”
她颇无奈,“要不,我上去拿包饼干给你?”
“行。我在这等你。”
他看着她的身影翩翩然绕进旋转门里,然后渐行渐远。
当她拿着饼干再次出现,他不由抱怨说:“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一上一下,开行李找东西,总共花费十分钟不到,她的动作应该算快的了,但他仍嫌她慢。
她好脾气地对他笑笑,“我上去了。杜晓薇她们已经回酒店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开车的,她竟然比杜晓薇她们晚回来。
杜晓薇见颜妤下去了好半天才上来,问:“你去哪了?”
颜妤说:“在楼下陪一个同事聊了一会。”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难怪你没有去找我们。”
“是啊,好久没见,难得见面就多聊了一会。你们呢,玩得好吗?”
“今晚玩得挺开心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跟这些公司老总近距离接触,你没来太可惜了。对了,刘总还问起你呢。”
颜妤的心差点漏跳一拍。“不会吧,你们怎么会说起我。”
“真的。他问我,那个盘发的同事去哪了。”
“我告诉他,你十点左右过来。其他的,倒是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刘总就走了。那些没请到刘总跳舞的,肯定要懊悔死了。”
“你去请刘总跳舞了?”
“嗯。我胆子大吧。”
颜妤笑着说:“这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绝对是好样的。”
杜晓薇得意地咧着嘴畅笑。
颜妤受到感染,也呵呵笑了。
临近凌晨两点,颜妤准备就寝。上床前,她瞧见地上的的行李箱仍摊开着,忙走过去合上
杜晓薇精神亢奋,躺在床上半天,仍没有一丝睡意。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朝颜妤那边张望,见颜妤那边似有动静,就试探地问:“喂,小颜,你睡了吗?”
颜妤也有心事,怎么睡都睡不着,听见杜晓薇叫她,就应了一声。
杜晓薇的身体朝床的左侧挪了挪,那样离颜妤更近了。杜晓薇压低嗓音说:“小颜,你今晚令人*啊。那些老总的眼睛对着你直放电,你表现得很淡定啊。”
“可能我是新来的,他们看着眼生,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你啊,尽帮他们说好话。他们这些人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
“我已经结婚了,又有孩子,他们对我还会动什么心思?”
“结了婚又怎样,有些人就是喜欢找你这样的玩段婚外情,既没有经济负担,又没有感情拖累,合则聚,不合则散,来去很潇洒。”
“竟有这样的人,对待婚姻这么不严肃,这么不负责任。”
“婚姻算什么?婚姻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他们要玩,有什么办法,都是钱太多掼出来的毛病,没钱,看他们怎么玩。”
“要说钱多,谁都比不上刘总,他也有这种心态吗?”
“这个,我不大清楚。公司里有些老总做得露骨,有些还是有所顾忌的,做得比较隐蔽,往往有人突然辞职了,我们才知道一点状况。对了,去年,大约是八月份,刘总跟公司综合办新招的一个行政助理传出过绯闻。”
颜妤睁大眼睛看着杜晓薇,求证似的问:“真的吗?”
“应该错不了。那个小姑娘长得细细长长,样子很清纯,听说她刚刚大学毕业。有人看见,刘总好几次看她都看呆了,没多久,刘总就亲自开车送她回家,还送她不少东西。这些事不少人都知道,小姑娘还把这些东西戴出来炫耀呢。”
“后来呢?”
“很快,三个月的实习期结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给她办转正,她就离开了公司。公司里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
颜妤的心底凉丝丝的。小姑娘去哪了,还用说吗?
“我猜啊,她肯定被刘总包养了。”杜晓薇感叹:“她现在才二十三四岁,不用几年,房子有了,车子也有了,我们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这些东西。”
“可她出卖了自己的青春啊!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青春年华。”
“青春就是不拿来卖,也会快速折旧。你看看萧羚,拼死拼活为老板卖命,结果,大好青春白白浪费掉,她赚到的辛苦钱还没有那个小姑娘轻松拿到的多。”
“至少萧羚还有尊严。”
“面子上的尊严是做给别人看的。她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最近老是对着刘总媚笑,刘总丝毫不为所动,这就是她的劣势,她要是年轻十岁,机会就来了。”
“现在的职场真像是风月场所,既要卖笑也要卖艺,为了升职加薪,卖身也在所不惜。”
“这句话讲得深刻啊。”
“都不知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人人活得很累,人心很浮躁,内心空虚,缺少信仰。以前我们还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个‘理”,至少体现了社会公认的正义和良知。现在我们只能说,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这个‘钱’,在社会上大行其道,大多与善恶是非无关,它渐渐抹掉了正义和良知。这种偷换概念的结果,造成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风气。没有钱就没有尊严,为了钱情愿丧失尊严。什么都可以拿来买卖,拿来交换。最终,钱是一座桥,通往欲望的牢。在这样物欲横流的社会环境里,女性的社会地位越来越弱。一个渐渐丧失母性意识的社会,只会留下男权意识的恣意纵横。”
“看不出啊,你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经历了一些事,看透了一些事,观点难免偏激一点,你别见怪啊。”
“见怪倒是不会,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不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像是看透世事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愤世嫉俗的言论。”
“有些事未必需要亲身经历,别人的言论听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形成自己的观念了。”
“你还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难怪了,一见你的面,萧羚的脸色就很难看。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她担心你会抢了她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
“她跟我暗示过,你是通过关系特招进来的。你来审计部门后,玩命地学习,给她造成很大的压力。她搞不清楚挺你的人是谁,所以,她既要帮你,又要想办法捏住你的小辫子。一旦将来谁要提出给你升职,她就会拿出这些证据证明你的业务能力不行,升职的事免谈。”
杜晓薇的这番话,让颜妤吃了一惊。
“她会这样做?我不相信。上个星期她还对我说,希望我尽快提高业务能力,她早日为我争取升职加薪。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的。”
“你不相信?好吧。我告诉你一件事,是我亲眼看到的。上个月你跟另一个审计小组出差,我到萧羚办公室提交审计报告。正好看见刘总指着他手上一份审计报告对萧羚说,这份报告没有进行必要的数据加工与提炼,原始经营数据罗列过多,不但缺乏横向,纵向的对比分析,文字说明还带有经营分析以及财务业务报表说明的痕迹。
刘总指出那份审计报告的不足之处后,口气严厉地说,这样的报告不能过关,要求重写。萧羚马上告诉他,这份报告是你写的。本来嘛,审计报告没写好,她会看不出来?把不合格的审计报告拿给刘总看,她的用意很明显,她就是要给刘总留下一个你的业务能力很差的印象。以后,谁要升你的职,刘总是强有力地帮她说话的人。”
杜晓薇说到这,看到颜妤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她连忙安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萧羚的做法也不一定能奏效。听说审计报告是你做的,刘总的语气缓和很多。他说,你刚来不久,能独立完成审计报告已经很不错了。他要萧羚好好带你,在业务上多给予指导和帮助,如果你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以鼓励为主。不要太苛责。我听了,觉得刘总还是挺帮你的,萧羚的一番用心算是白费了。”
“唉,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我要在审计部门干下去,就得靠自己的实力。可业务能力要靠经验慢慢积累,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在这个专业领域做到游刃有余。”
“慢慢来吧。心态毛躁什么事都做不好。”
“也是啊。我就循序渐进吧。先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做好。”
“以后要提防萧羚,尽量不要留把柄在她手上。”
“嗯。”颜妤应了一声,然后就沉默了。
过一会,她说:“我到集团公司后,一次都没有遇见刘总,我还以为他一直驻扎在外地,没想到,他偶尔也来集团总部办公。”
杜晓薇闻言感到非常纳闷:“你有没有搞错,刘总大部分时间待在集团总部,他一个月有好几次到我们办公室,你都没看见?”
“没有啊,他真的来过?”
“当然,我干嘛要骗你。”
颜妤不敢再纠缠这个问题,自己给自己圆场:“有可能我看资料太投入了,刘总来了都不知道。”
“刘总到我们办公室,一般我们都要起身打招呼。你倒好,刘总驾到你竟然浑然不觉,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杜晓薇笑着打趣颜妤。
颜妤有点害羞,抿着唇笑,心里却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也是能避则避,这些时日他费尽心思不与她相见。如果不是这次出差偶然碰见,他们之间的心结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解开。
她不由得为这个发现感伤、感叹。不过,前段时间尽管他心里怨恨她,但他并没有把这种怨恨带到工作中来。
能容常人难容之事,从这一点看,她觉得他很不容易。
周六清晨,7号楼502室铃声大作。
颜妤痛苦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拎起电话。她刚“喂”了一声,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放下电话后发觉不对劲,闹人的铃声依旧没停。
难道刚刚不只是电话铃响,哦,还有门铃声。这么早,谁会来?
她忙披好衣服,穿上拖鞋,拉开卧室的门,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厅。
门铃声肆无忌惮地持续响着,逼得她不能听而不闻,假装人不在家,关上卧室的门继续埋头睡觉。
她只能前去应门。
她边开门边快速理了理蓬乱的头发。
她拉开防盗门里面一层,透过外面一层的铁栏栅,她看见他站在门外。
天啊!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她的住址都没给他,他怎么能找到这里来!而且,是这么个时候。
他见她呆傻地站在门里,既不说话也不开门。
“看清楚了,不是坏人,开门吧。”
她故作镇静地打开外面一层防盗门,把他迎进来。
他进门后,四下张了几眼,说:“这么小,怎么能住人?”
她从没见识过他尖酸刻薄的一面,今天算是领教了。
见他仍在东张西望,脸上显出轻视的意思。她回道:“两室两厅两卫,不小了。再多几个人,也塞得下。”
“你这么容易满足?”
“欲望哪有止境,有多大力办多大事,心里才踏实。”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杨奕呢?”
“他出差了。”
“什么时候走的?”
“呃,昨天一早。”
“你昨晚回来,他昨天一早出差,这么说,你们连个照面都没打。”
她轻轻“嗯”了一声,觉得喉咙发痒,鼻子发酸。
为掩饰她的情绪,她转身走进厨房,泡了一杯茶出来。
“刘总,请用茶。”
他诧异地看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她假装没看到,转身坐到他身侧的单人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我怎么觉得你不欢迎我啊。”
“我哪有,这不,茶都奉上了。”
“茶一凉,我就得走了,是不是?”
那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
“您是大忙人,我就不多留了。”
“我不忙,今天我没什么事,就想在这多待一会。”
“可我……”
“怎么?”
“很累,想多睡一会。”
“你去睡啊,别管我。”
“昨天飞机延误了五个多小时,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理解。”
“所以,我很抱歉,不能留您多坐一会。”
“你去睡吧,别管我。”
“您这样,我很为难。”
“你说过,我的来访不会让你为难。”
“是,可是……”
她去睡觉,他待在客厅里,那他们不是在玩暧昧吗。她不想这样。
“怎么,你怕杨奕介意?”
“他应该不会介意。”
她越说杨奕不介意,他越介意。
“那就好,我留下,你自便。”
她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回房,“嗒”一声,她把门反锁了。
他沉着脸,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快速地转换频道。百来个频道一一搜过去,电视节目都很无聊,没有一个他想看的。可不看电视他更无聊,他只得再把这百来个频道轮番搜一遍。
突然,他听见门锁发出的“嗒”一声。他扭头看去,卧房的门开了,她穿戴整齐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怎么,不睡了?”
她看了他一眼,报之以沉默。他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岂敢怠慢。
她在客厅与厨房之间来回走了一圈,才想起来问:“您早饭吃过了吗?”
“你说话怎么这么别扭,你不要老是您、您、您的,我希望你说话正常一点。”
她抬眼盯着他问:“要怎么说才算正常?”
他面无表情地说:“就像你对杨奕那样。”
他们互相对视了好一会,终于她败下阵来。
“你早饭吃过了吗?”
“没有。”
“要不要在这吃点?”
“这还用问吗。”话里含有浓浓的不满。
她听了,也很不满。什么话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心里想着什么我就该知道!
颜妤把冰箱里的存货都拿了出来,又蒸又煮,忙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该上的东西都上齐了。
她对他喊了一声:“可以吃了。”
他立即关掉电视,从沙发上站起身,朝她大步走来。
他站在餐桌旁审视她的劳动成果。
“全是速冻食品?”
“嗯。”
“平时你也这么吃?”
“比这简单多了。来,你坐吧。”
他依言坐下,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筷子。
“虽然是半成品,但这是迎风塘的东西,味道还不错。”
见他默然夹起一只包子,她又补了一句:“迎风塘门店卖的东西其实也是半成品加工的。大众化消费就是这个特点,价廉物美,方便快捷。”
这句话说出口后,她蓦地意识到,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绝对不属于大众化消费中的一员。
这就是她与他之间的差距,过了那么多年,当年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