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听在她耳里,却是振聋发聩。她的心不由得一阵阵发颤,身体也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她的头伏在他胸前,犹豫再三,启齿说:“其实,我有件事……”
话刚开了头,她就停了下来,脑子里在斟酌,有关杨奕和孩子的事,她要怎么说才好。
她已经习惯活在臆想的世界中,总认为他们还待在她身旁。对他说出实情后,杨奕和孩子就真的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这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马上放开她,掏出手机查看来电显示。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后,他眉头皱了一下,立即掐了这个电话,然后他问:“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事?”
她欲言又止。
“铃”,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只好说:“你稍等,我接个电话。”
他接通电话后,语气非常生硬地问:“什么事?”
对方不知问了他什么,他回道:“今早到的。”
对方又说了一句什么,他说:“我现在有事,你不用等我。”
对方接着在电话里跟他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段话,他只听不吭声,好半天才回道:“你看中就买吧。只是,我建议你不要买敞篷的,用多了会有异响,小毛小病也多。就这样,我这里很忙,我挂了。”
她站在一旁听他讲话,没等他打完这通电话,就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油烟机轰轰作响,厨房外的声音很难听清。她不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但她凭女人的第六感,认为那个人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
进而她又想起那个突然消失在众人面前的小姑娘……
他挂断电话后,走到厨房门口,继续问她:“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转身就忘了。”
“你年纪轻轻,记性怎么这么差。”
她幽幽道:“我还能算年轻吗?比我年轻的多了去了。”
“你岁数不大,怎么说起话来死气沉沉的。以前,你从来不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她沉默不语。以前,少年不识愁滋味。天大的事压下来,她的内心依旧充满阳光。
年轻就是资本啊。现在,她哪还有什么资本。
此时,她真想问:“刚刚谁找你?”但转而又想,她有什么资格去管他的事。
她只好岔开话题说:“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原来你肚子饿了,怪不得说话有气无力的。”
他们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们分手时,你打给我三十万。我没收下,又给你汇回去了。但我心里一直有疑问,为什么你要给我钱?”
她问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神情专注而又执拗,让他不能回避。
他的神情从惊讶慢慢变成尴尬,最后他的神情回复坦然。他说:“你跟了我,我适当地补偿你总是应该的。”
“是我的青春损失费?”
“你要那样想也可以。”
她的嘴角隐含一丝笑,揶揄他:“在你心里,是不是给每个跟了你的女人标了价,先掂掂她们几斤几两,然后再相应地付给她们报酬。哈!我确实没想到,我还能值三十万,真昂贵!这钱,你花得太不值了,我都替你可惜,你为什么不去找职业妓女,她们的服务更好更专业,你会得到物超所值的享受!”
刚开始,她还能冷静地说,说到最后,她的表情明显地暴露她的愤怒和伤心。
他轻轻放下筷子,无言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她的情绪从没有这么激动过,她的言辞也从没有这么犀利过。
少顷,他问:“你在生气?你为什么要生气?如果因为我给你三十万而生气的话,大可没必要,因为,你不是已经将钱还给我了吗?所以,我猜测,你该不是为了我给别的女人钱而生气吧?可这有必要生气吗?我不打算结婚,我用钱买我所需要的东西,不行吗?”
他的话针扎般地刺入她的心里。
“我当时也是你所需要的东西吧,所以,你出价买了我这个东西。”
“我从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这样想?可你这么做了!”
“那我向你道歉,我承认我做错了,这样行了吧?”
“不行。”
“那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她也不知道要他做什么,她才肯放过他。她只觉伤心,就想跟他吵,吵过之后,她的心里才舒服一点。
想是昨晚没休息好,刚刚又动了气,她突然头痛欲裂,只会摇头,不想说话。
他见她脸色苍白,精神状态比先前差了许多。
他靠近她,放柔嗓音问:“怎么啦?还在生气?好了,别生气了,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令她更是头痛得厉害。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说:“我要去休息,你自己慢用。吃完饭你就回去吧,省得叫人等。”
说完这些话,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从里面锁上了门。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感觉不到一丝睡意。脑子一直在想:为什么她会为陈年烂谷子的事对他发脾气。
也许,就因为那通电话。那通电话明白无误地告诉她,隔着五六年的光景,他有了他自己的生活,她在他的生活中什么都不是了。
为此,她心酸了,吃醋了。
以前,她还以为,他对她是特别的,是不同于其他女人的。现在,她知道了,她跟他的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
以前,对他的状况不知情的前提下,她的心里还可以藏个人,有个念想。现在,她知道了,她想念的人已经有了别人,他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想到这些,她很失望,很失落。
如果几天前,他和她没有冰释前嫌,她还会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她完全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可是现在,短短几日里,情形发生惊天大逆转,她连装不在意都不会了,她的情绪真实地表现出她的在意,而且,是相当在意,非常在意,所以,她才会对他发脾气。
想明白这些,她不由担心,他会不会知道她的脾气来自于她对他的失望,或者说,来自于这几天她对他突然而生的隐隐希望。
他不会看穿她的心思吧,要是这样,她以后怎么面对他。
他现在人在哪?不知道他走了吗?
她侧耳倾听,客厅里没有一点响动。
她披上衣服,打开卧室的房门。
不想,她第一眼就对上他的眼睛。他身体打横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想退回去都难。
“我上洗手间。”她指着客厅里的卫生间说。好像这样做,才能解释她为什么突然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没回应她,只用一种深思的眼神看着她。。
她暗自着恼。她用她家的洗手间哪用得着跟他说,她只是心虚了,多说了一句废话。
从洗手间里出来,她从他面前经过,走进卧室,才想关上门,一股力从门外袭来,卧室的门被他推开。
她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两人相向而视,静默而立。
许久,她撤退到床上,他跟了进来。
她蒙着头,睡在被子里。被子里空气不流通,久了,她闷得不行,才露出红脸儿。
闷红的脸马上感到一阵清凉,左侧脸还被什么织物擦了一下。
她抬眼看,原来他就侧靠着坐在她身边,她的脸蹭到他的衣角了。
他低下头问:“你到底怎么啦?哪不舒服?”
“别管我,你回去吧。”
“你不跟我说,我就不走。”
“我头痛,睡一觉就好了。你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见他不动,她伸出手去推他:“走吧,你在这,我哪能休息好。”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我在这,你为什么不能休息好?以前,你不是喜欢我待在你身边么?你说,那样你就能睡得安心。”
以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么。以前你侬我侬,情到深处,不怕没有去处。“以前,我们要好。现在,我们不要好了。你留在这,只会妨碍我休息。”
“我们现在一样可以要好,我想同你要好。”
他的话像诱人的鱼饵,等着她来咬钩。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手心有微潮的汗,脸热得发烫,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她好想弄明白,他对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
这种"要好",是*?婚外情?还是混乱不堪的多角恋情?
她觉得自己像一艘漂泊不定的小船,想停靠在一个港湾,结果发现,那个港湾已经过于拥挤,硬要靠上去的话,只怕会船毁人亡。
他殷殷期待着她的回应,却见她的脸上闪着犹疑不定,间或流露出一丝痛楚。好半天,她才开口:“你先给我一样东西,我才会答应你。”
他愣了一下,说:“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略微沉吟,冷然回道:“说了也没用,你根本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略微发急:“你说啊,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有,马上给你,若没有,我可以买给你。"
“到哪都买不到的奢侈品,我觉得将它说出来很没意思。”
“你不过是想婉拒我,所以绕了这么个弯。”
“随你怎样想。”
“你的脾气变古怪了。有话不直说,非要绕弯弯。另外,脾气也见长啊。”
他怅然的神情落在她眼里,让她觉得心疼。
她反问:“你呢,你没变吗?”
“我哪变了?”
“至少,以前你还了解我,懂我,清楚我的价值观。现在,你明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还说那样的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说,你不是很反感公司里有些高层跟手下的女职员发生不正当关系么?你自己都这么做,怎么可以管好下面的人。而且,”她一伸手,把卧室的灯打开,“你看,这是我的家,我的先生和孩子都看着我们呐,在他们的注视下,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要好不要好之类的话吗!”
他环视一屋子的大小不一的照片,一个三口之家的快乐瞬间全通过这些照片展现出来。
“你真的快乐吗?我怎么感觉不到你的快乐。以前,你跟我在一起,再怎么不高兴,宁可梦里哭出来,也没有当面跟我发出来。在我面前,你一直表现得很快乐。可现在,我感受不到你的快乐。我总觉得你很压抑,虽然脸上一直在笑,可眼睛里没有一丝喜悦。你的笑,是客气疏远的笑,是掩饰的笑。你到底怎么了?杨奕他到底对你好不好?”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那你呢?以前,你是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没有脚踏几只船。现在呢,明明身边有人了,你还对我说那样的话,我只当玩笑话听去,如果我当真,我比以前的我还傻,还天真。”
他的脸色微微发青,说:“我说的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你既然不信任我,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好啊,我也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人各自生着闷气,互不理睬。
灯光刺着她的眼,她的头越发疼得厉害,她呻吟一声,伸手把屋里的灯给关了。
昏暗的屋里,她只看到他的轮廓。他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如雕塑一样。
她闭上眼睛,用手指使劲掐自己的太阳穴。
“不对,手法应该是这样的。”
他伸出两指微微用力,力道均匀地替她揉太阳穴。
“感觉怎么样?”
“嗯,头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他再替她揉了一会,她觉得他侧着身,弯着腰,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挺累的,便说:“我好了。”
他起身。她以为他要走了,却见他在脱外衣。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掀开被子,理所当然地钻了进来。
她忍不住叫起来:“你――”
“别说话,让我休息一会。今天一早我才飞回来,真的很累。”
“万一……”她还想把杨奕牵出来吓他,可话头立即给他抢去了,“被杨奕撞见,是吧?我不担心,你们正好一拍两散。”
毫无疑问,他就是存心来搅和,来捣乱的。
他悠然闭上眼睛,神态中看不出一丝忸怩和不安。他这么胆大妄为,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本和资格。溯源追本,她是他的,半途中,被那小子乘机劫了去。
他的悠游之态,她看在眼里,又是另一种想法。他现在财大气粗,行事任意妄为,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是,他想怎么就怎么。她这样想,为此,她又气又伤心。
这样一来,她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她只好又使劲揉自己的太阳穴。
“你这毛病光靠揉不解决问题。”
“我知道。”
“还是睡一会吧。”
“我是想睡,可是怎么都睡不着。”
“你经常失眠吗?”
“偶尔吧,反正累了就睡得好,空了就不想睡。”
“你现在不是很累吗?怎么也会睡不着?”
她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含着一丝怨。
他装作不解,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需要我,但又不好意思启齿?”
她奇道:“我需要你?为什么?”
他嘿嘿一笑,头凑近她,在她耳边说:“因为我知道,你这个毛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她不以为然:“你又不是医生。”
“可我比医生管用。”
“瞎说。”
“真的。”他一本正经地说。然后,他凑在她耳边问:“你要不怕羞,你就告诉我,你跟杨奕多久没有那个了?”
她的心悸动了一下,忙说:“我就知道你会瞎扯,果不其然。我们正常得很,没有你想的那样。”
“谁瞎扯谁知道。你的症状明明就是内分泌紊乱造成的。我妈那会也犯失眠头痛的毛病,你是知道原因的,所以,我才正经问你,你却不说实话。”
她知道他说的对,但她不能露怯,只好自圆其说:“最近我们忙了一点,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正常的。”
“你忙,他也忙,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正常?”
她一时语塞,少顷,她硬着头皮说:“明天他就会回来。”
他的手抚摸她的头,“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很好。”
“嘴硬啊。”
她使出小时候与人斗嘴时用的伎俩,说:“你才嘴硬。”
“那我们比比看,谁嘴硬。”
他“噢”的一声,立即放开她。
她喘着粗气,听见他不无自嘲地说:“实践出真理,我确实没说错,还是你嘴硬。”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大舌头。
她后悔自己的莽撞,急切地说:“给我看看,伤在哪了?”
他不理会她,背转身,自顾自睡去。
她起身去厨房,拿来一只空碗和一杯冷开水,走到他面前说:“来,你含一口冷水可以止血。”
他闭着眼睛仍是不理不睬。
她也觉委屈,质问他:“如果你不是对我那样,我至于对你这样吗!”
他缓缓睁开眼睛,对她说:“我做那样的事,没有女人对我这样的。你问我伤在哪?这里。”
说着,他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
她的手抚在他左胸上,透过他的衬衫,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仿佛心潮澎湃。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卧室里静得惊心动魄。
过了好一会,她抽回手,才能静下心细想。一想到他刚刚那句话,她就没有心软,反而觉得她受辱了。除了她,天知道他吻过多少女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不由得恨声打破沉默:“你应该去找其他女人,何苦在这自讨没趣。”
“我不是自讨没趣,而是心有不甘。我对杨奕始终心怀怨恨。”
“所以,你想通过侮辱我来达到报复杨奕的目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迭声问:“你这样想?难怪你咬了我。说到底,你们才是一家人,在你眼里,我根本就是个外人,对吗?”
对他这样的认知,她不做任何辩解,任其这样认为。
她的沉默换来他的继续发问:“我很想知道,如果当初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和杨奕,你会选谁?”
当然是你。
这话,现在她怎能说出口。
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对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问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会判断。我只想知道,回到当初,我和他,你选谁?”
当然是你。
但这话决不能说出口。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谨小慎微。因为,他不是别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对她造成巨大的影响。
她沉吟片刻,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说:“历史已经存在,不存在重新选择的问题。请你尊重历史,同时,也请尊重我,以后不要再对我说出格的话,做出格的事。”
“我不认为我说了出格的话,做了出格的事。我所说的,所做的,都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真不知道你的道德底线在哪。”
“你不用为我操心,我当然知道我的道德底线在哪。倒是你,我就搞不明白,你目前的生活质量怎么这么低。”
“哪低了?”
“还用我说出来吗?你自己知道的。”
她无语了。过一会她才说:“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当然不会像新婚夫妇那样整天黏在一起。”
“关键是,你正常的需求都得不到满足,这像话吗。”
他这么*裸地把话挑明,她觉得脸热得不行。
她没有胆量和他继续说下去,收拾起一床被子搬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她回转身再去卧室拿一只枕头。
他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她回到卧室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问:“你们结婚是不是有七年了?”
她拿起枕头,毫不在意地回了句:“差不多。”
说完,她就要走。
他急忙叫住她:“等等。我问你,杨奕是不是经常不在家,他总是对你说,他要加班出差。”
她看着他,一脸正色地说:“他工作忙,我能理解。”
他很不满她的说辞,说:“理解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寻求真相才能解决问题。”
寻求真相?什么真相?她不解。
他说完这句话,霍地从床上起身,去拿他的手机。
拿到手机后,他低着头在手机里翻找什么。
她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就站在旁边看着。
一会,他翻到一个电话号码,立即拨了出去。
她好奇:“你跟谁打电话?”
“我决定要帮帮你,我现在就找人去调查杨奕究竟在忙些什么。”
她一听,头脑轰的一声响,脸也白了,头也痛了。
他已经接通电话:“小马,你帮我去调查一个人,姓杨,名……”
为了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她飞快地从他手上夺下手机。
她摁断电话后,把手机扔到床上,然后两眼直直地瞪着他看。
他背靠在床上,抱着双臂与她对视。
他动了去调查杨奕的念头,是真心想帮她。尽管他不期望她会感激他,但他也没料到,她的反应是这样的,只见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脸上明显带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