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绪非常激动,大声责问他:“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他只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见他不说话,她更气了,“我要你说,说啊。”
这个“啊”字说完,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捧着头,皱着眉,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就因为你这样,我才要管你。”他终于不再以沉默面对她。
不知道他这句话她听到没有。
她没有理睬他,抚着额角往客厅走去。这时,她听见身后的他又在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刚说了句:“小马,我要你……”
她跑到他身边,连声叫道:“不要,不要,不要。”
这叫声估计传到对方耳朵里去了。
他有点尴尬,立即说:“以后再说吧。”就摁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好,拍拍自己身边的一块地方说:“别激动,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说:“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你管。”
他默然看着她,手仍留在他身侧的位置。
许久,他的身体维持着这种等待的姿态。她不为所动,倔强地立在床边几步之外,就是不过去。
两人僵持的结果导致他缓缓伸出手,去拿床边柜上的手机。他的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等他手机在手的时候,她已经待在了他的身边。
他侧头朝她笑笑,那是一副如他所愿的满足的笑。
看到他的笑容,她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人绝对是个智商超群的人物。他拥有今天的成就绝不是偶然的。他观察力超强,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判断他的对手劣势和弱点在哪,以便加以利用。
就像现在,他非常准确地拿捏住她的弱点,他心里很清楚,她怕他打这个电话。
意识到这点,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命告诫自己,应付这个人千万要当心,决不能自己先开口说话,尽量等他问什么她才答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说出口的话,一定要自圆其说,决不能自相矛盾,授人以柄。
她谨遵这条戒律,死也不先开口。
终于,他先打破沉默。
“说吧,你和杨奕到底怎么啦?”
她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几个月我们闹了点小矛盾。”
“为什么?”
“都怪我不好。也许就像你说的,人的本性总是渴望变,总想改变一成不变的生活。我的情况也是这样。自从有了孩子,我在家一待就待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觉得没劲了,就想出来工作。可有了工作后,我下班回到家,又要忙孩子又要忙家务,累得要死,这种生活比我原来在家带孩子还要没劲。由于这个原因,我就跟杨奕闹得很不愉快。于是,孩子就交给他爸妈带,我自己也像他一样,老在外面跑。这样,尽管我心理平衡了,可我们的关系处得很不正常。所以,所有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她真真假假掺和着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他很认真地听着。她讲完后,他沉思片刻,问她:“你为什么非要选择需要出差的工作?选择轻松一点的工作不好吗?”
“我就想出去走走看看,不想老是两点一线,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他用大人教训小孩的口吻说:“你任性的脾气一点没改。”
她不服气,立即反驳:“你从哪瞧出我任性了?”
“以前,叫你别看鬼片你偏要看,结果被吓得不轻。”
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她还记起许多细节,她就是因为害怕才钻进他的怀里……那令她脸热心跳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眼前……
她坐不住了,对他说:“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我要休息了。”
说着,她就要下床。
他伸手拉住她,“你在舒适的床上都睡不着,跑到硬邦邦的沙发上就能睡着?”
她没好气地回他,“那怎么办?谁叫你抢了我的床。”
“别去睡沙发了,你就睡在这儿吧。”说着,他略显倦意地打了一个哈欠,“其实,我也累了。昨晚通宵开了个会,今天一大早又赶乘飞机回来。如果再不休息的话,恐怕汽车油门都踩不动了。”
她自动忽略他的提议,只说:“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下了床要出去。
“别走!你到外面睡,我心里过意不去,怎能睡得着。如果我下午休息不好,也许就要在这好好睡一晚才走。”
听了他的这番话,她立即返身回来。
她走到他面前,眼睛雾蒙蒙地盯着他看。
稍顷,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也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你看我这样,还能干什么?我只是希望优质资源共享,达到双赢的目的。”
“你什么意思?什么优质资源?”
“床啊,我独占一张大床,你去睡沙发,有点不公平。”
“你不要想太多,我不会跟你计较公不公平,你心里也不要过意不去,你就好好休息,睡醒了早点走吧。”
“就是你不跟我计较,我心里也会觉得不安。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大习惯占人便宜。”
“我也有自己的习惯,我不习惯和一个……”她想说陌生人,可是,不久前他才为这个说词动了气,她不能说了。她用什么词代替好呢。对她而言,他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纵然他们曾经情意相投,关系亲密无间,但那都是过去时了。现在,明确地说,他们的关系只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他是她的老板,她的衣食父母,她只能敬畏他,不能得罪他。可她唯唯诺诺听命于他,她最终会变成什么人?
看到了她犹豫不决的表情,他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她一咬牙,直言不讳:“我不习惯和一个上司睡在一起,这种暧昧关系会让我觉得自己很龌龊。”真的,她不清楚他对她抱有什么样的心态。但是,有一点她是无比清楚的。性趣不等同于爱情,两者之间差别巨大,不可模糊混淆。此时此刻,她不想自作多情,以免被辱了,还傻乎乎地自得其乐。
她注意到他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那是他感到意外所显露的表情。
“在你眼中,我只是上司?”
“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立时无言以对。而她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拖鞋傻看。
突然,她垂着的手被他捉了去。她慌乱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用非常郑重的语气说:“你听好了,第一、我不是以你的上司的身份来这里;第二、如果你仅仅把我当作上司的话,我决不会碰你,你要明白,我没有兴趣去做一件令我的下属感觉很龌龊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点沙哑,语速平缓。
他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可他的情绪她怎么都听不出来。
她呆站了一会,见他在注视她,她只好朝他点头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呃,”难道还要她解释男女之间的暧昧私语。这又不是考试,非得要她回答。记得以前试卷上常有“你对这段话是怎么理解的,说说你的体会。”对此,她毫无困难地洋洋洒洒地写上一大段。现在,对类似提问,她为难之极,不知如何回答。她哀叹,现实中的情感问题远比语文的阅读理解难多了。
可再难,她也得硬着头皮上。她非常清晰地回答他:“你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上司,你不会强迫你的下属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她的回答似是而非。这当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她发现他漠然地看着她,这表情决不是他对她表示满意的应有表现。
她呆立在他床前,腿酸脚麻地捱过长长一段时间。
良久,终于她听见他说:“你明白就好。”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他接着说:“既然你都明白,”他拍拍身边的空档,“你在这里休息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她立马傻掉了。若比谁更执着,她还真赶不上他。
她向后退了几步,指指外面说:“那我去把被子抱进来。”
“不必了。既然我们都说清楚了,你还怕什么呢。难道你认为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她怎敢这么认为,她知道他是一个非常重视信誉的人。
她暗自懊恼,一着不慎,她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话出口时,她哪能预测到,他会借她的话狠狠地将了她一军。
她犹豫再犹豫,最后,她识时务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她静静缩在被子一角,遮住半张脸。他不再多说什么,背对她躺下就一直不动弹。
很快,她听见他轻轻的鼻息声。她睁开眼睛,静静瞧了一会天花板上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天光,等眼睛酸涩,她才再次闭上眼睛。
她感觉自己慢慢下沉,沉到一个黑乎乎的地方,然后,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有点点恢复,可眼睛仍是极疲倦地闭着。她感觉自己睡在一个稍高的枕头上,安逸而舒适。
梦里,她听见手机铃响了。抱着她的手臂迅即抽离她的身体,然后电话立即被人接听了。
她听见他问:“什么事?”
……
“今晚我会过来。”
……
“你看看,你还需要什么,给我个总数,我将钱一道划给你。”
……
“好,没问题。”
……
过一会,他挂了电话,起身穿衣。
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一刹那的地老天荒,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送他下楼,昏暗的灯光下摇晃着两个重叠的黑影。两人相距三尺之遥一前一后缓行。
他在车前站定,抬头望着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说:“你说你喜欢黄昏,因为这是与家人团聚的时刻,可多少人等到黄昏,家仍是空巢。”
她闻言笑了笑,说:“人生不止一个黄昏,不见得每个黄昏都令人失望。”
他接着说:“也许是因为有希望才导致了失望。”
她又笑了笑,说:“我记得你说过,就是没有希望,失望也会不期而至。”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
他问:“你下周到B市,周六我带你去玩玩?”
她用非常客气的语气说:“不用了,大家都挺忙的。还是各管各吧。”
他不再说什么,只说了声:“我走了。”
说完,他钻进车里,启动车子,马力强劲的跑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她看着它一溜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周,第一件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是从来不做小女儿状的萧羚捧了一大束花来上班。
她把花放置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人也差点笑成了一朵花。
接下来几天,高品质,高规格,蕴涵着不同花语的花束雷打不动送到萧羚办公室,让旁观者不免猜测,这送花之人究竟是谁?
杜晓薇就在私下里跟颜妤说:“看来齐天大剩要被人收走了。”
颜妤心里也充满好奇,她追问:“那人是谁?”
杜晓薇嘿嘿一笑,说:“不知道,反正能把她降住的,不是如来,就是唐僧。不过,还是如来的可能性大一点。唐僧其实没什么本事,如果不是上面有人,会念几句紧箍咒,他哪能降得住齐天大圣。至于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也不晓得,但从萧羚新添的行头来看,那人出手极大方,财力不可小觑。”
说到这,杜晓薇免不了带着嫉妒的口吻说:“不知道萧羚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有本事把那么有钱的人迷住了。有钱人娶老婆,要么娶有资源的,可以在事业上帮他一把。要么娶年轻漂亮的,自己用了开心,带出去也有面子。萧羚有什么?没钱没资源没相貌,全部家当只有靠打拼才拥有的一席之地,但这一席之地又不是铁打的营盘,说不准哪天就没了。那人看中她什么呢。”
颜妤也跟在后面猜测:“说不定是看中萧羚的才干。”
杜晓薇觉得颜妤这个猜测很好笑,很不靠谱。
“看中萧羚的才干就叫猎头公司把她挖走,招到自己麾下就得了,哪有收编做自己老婆的。真是这样,他得娶多少老婆啊。”
听杜晓薇这么说,颜妤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正值午饭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她的笑声有点无所顾忌。
这时,萧羚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吓得她们俩紧张地看过去,想不到,她们看到的人更令她们惊讶。
她们齐刷刷地站起身,叫了声:“刘总。”
刘总目不斜视地走过,临出办公室的门才回过身问:“怎么不去吃饭?”
杜晓薇快人快语:“我们吃过了。”
“吃了什么?”
“吃了几块饼干。”
刘总沉着脸,说了句:“胡闹。”就走出了她们的办公室。
杜晓薇觉得奇怪,转头问颜妤:“刘总干嘛要管我们吃什么,竟然还说我们胡闹。”
颜妤连连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杜晓薇朝萧羚办公室方向张了张,猜测说:“大概刘总是在我们去超市买饼干的时候来的。”
“也许吧。”
“铃”颜妤桌上的电话响了。
颜妤快步走过去,拎起电话筒。
她刚“喂”了一声,就听见他说:“为什么不去吃午饭?午餐光吃饼干能行吗?”
她小声辩解:“偶尔吃一次。”
“下次再让我看见,就扣你的钱。第一次扣一百,第二次扣两百,以此类推。”
“凭什么?你不能无缘无故扣我们员工的钱。”
“你的行为违反了公司的劳动纪律,擅自将公司的午餐补贴挪作他用,而且,不吃午餐有损健康,从而削弱了战斗力,损害了公司利益。所以,扣钱是应该的。”
哪有这么严重。她无语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嫌处罚力度不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赶紧说:“再没有下次了。这就改正。”
“啪”对方的电话马上就挂了。
颜妤还握着“嘟嘟嘟”忙音的话筒发呆。
杜晓薇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胛问:“谁来的电话?”
“啊?哦,刘总。”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对。
杜晓薇马上盯着她问:“刘总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颜妤清了清嗓子,说:“他不让我们拿饼干当午餐吃,说那样有损公司形象。”她不敢说有损公司利益,如此说有把事情说大之嫌。
杜晓薇听了,只说:“他可能觉得我们拿几块饼干当午餐吃寒碜,所以才这么说。他哪知道,我是要减肥,你是图省事。”
第二件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是又有人送花到7号楼502室。
花送到的时间是周三晚八点左右。这次的花束是颜妤当面签收的。
当时,她正在整理明天出差要用的东西,突然,门铃响了,她打开门,看见一名快递捧着一个大盒子站在门外。
快递问她:“你是不是颜妤?”
她说:“没错。”
快递将盒子递给她,“这是你的东西,请你在这签收一下。”
签收完,关上门,颜妤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
她拿来剪刀,剪开封胶,鼻子马上就闻到一股清淡幽雅的香气。她用力扯开纸盒,一束外形类似于百合,但颜色是黑色的不知名的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没来由地心里感到不安。她拿起花束,发现花束下面压着一张卡片,上面写道:不久的将来,天堂之门会向你敞开,你的丈夫和孩子会在那等你。你的老朋友敬上
她吓坏了,连忙将花束、卡片和包装盒一股脑全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她三步并两步跑上楼,锁上门,惊魂未定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只想一件事,谁会那么无聊,做这种恶作剧吓她。
这个老朋友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要顶着老朋友的名义,老是给她意外的惊吓?
她想破脑袋也找不出一个她可以怀疑的人。
她想不通,她从没有做过亏心事,更没有做过坏事,怎么会有人想要吓她,希望她死?
她心惶惶,胆颤颤。
这晚,她的睡眠质量差很多。
第二天,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才把睡眠补回来一点。
到了B市,她终于感受到,堵车的场面如此壮观。
她们在路上堵了几个小时,过了六点才到预定的酒店。
她们累得不行,在酒店附近随便找了个小店,随便点了些东西吃。吃完,各自回房休息。
颜妤洗了个澡,穿着浴衣,头发披散着坐在床上看电视。
杜晓薇问她:“晚上你不出去了?”
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说:“累死了。明天还要忙一天,今晚就储存点体力吧。”
杜晓薇见状,说:“看你的样子,明显睡眠不足。你昨晚在忙什么,是不是跟你老公大战三百回合。”
颜妤红了脸,说:“昨天我老公出差了。”
“你老公很忙哦。”
“嗯。”
“我见过你老公的照片,他人长得很帅,跟你很般配啊。”
“你在哪里看到的?”
“在你的皮夹里。”
这时,颜妤的手机响了,杜晓薇对她做个鬼脸,意思是:是不是你老公来的电话。
颜妤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马上就别别跳。
她摁下接听键,“喂,你好。”
“我请你吃饭,你马上下来。”
“不用了,谢谢。”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吃个饭也不行吗?”
“谢谢,真的不用。”
说完,她就把电话掐断了。
杜晓薇问:“不是你老公打来的?谁来的电话?”
“一个房产中介,跟我推销房子。”
“啧啧,现在的房价那么高,中介到处跟人打电话,跟我们推销房子,就像叫我们买大白菜一样。”
“就是。”她嘴上说着,心里直担心,他会不会上来找她。
她魂不守舍地盯着电视看,耳朵却注意听外面走廊里的响动。
过了很长时间,她确定了,他决不会上来找她。
这一夜,由于有杜晓薇相伴,颜妤睡得很踏实。
次日一早,吃好早饭,她们几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各就各位埋头苦干。
会议室外有人经过时向内张了一眼,见是她们在里面,就停下脚步,折进会议室。
来人跟她们大声打招呼:“晓薇啊,你们辛苦啦,昨天几点到的?”
她们几个闻言抬起头,看见于总站定在会议桌的另一头,身后还有一名女助理等在门外。
杜晓薇嘴一撅,以小女人的嗲腔回他:“于总啊,大忙人,终于现身了啊。昨晚我们到你这儿,还以为于总会为我们接风,结果,不要太凄惨哦,我们被晾在一边,没人管没人理,好伤心哦。”杜晓薇半真半假跟于总开玩笑。
于继饶呵呵一笑,说:“晓薇,昨晚我有事,不能亲自为你们接风。要不这样,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杜晓薇含笑回应:“这还差不多。”
“好,那我们说定了。到时你们千万别走开。”
“放心,赶我们走我们也不走,就等于总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