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楼大门阖得严实,一楼烛台的红蜡燃了一半,透色纱幔摇摇摆摆,后头的美人儿端出一盘莲花酥摆到席上。
乐有初正下着楼,道:“菜不是上齐了?”
“应是最后一道了。”聂九歌扫了眼,笑问道:“这莫不是新菜式?倒是不曾见过。”
“听闻二位公子自洛阳远道而来,莲花酥算是道家乡菜。”
“哦?不想洛阳城还有这新奇菜?”聂九歌笑着打趣,伸手夹到眼前打量一番,也不急着下嘴,反而侧首道:“姑娘,你是新来的?”
正转身离去的美人儿脚步一顿,回过身道:“……是。”
聂九歌点了点头,将莲花酥放到碗里,笑着摆手:“无事,忙去吧。”
乐有初落座后,何知许轻声道:“马车已备好。”
“嘶……我这会腹痛难忍,着实没胃口。”聂九歌倏地站了起来,捂着腹部满脸苦不堪言,眼神一个劲地催促,“咱,早点上路吧。”
这演技,拙劣得刺眼。乐有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啪嗒——”
突然,整个烛台被一阵风吹倒,蜡油淋到了梯台上,灯芯上正燃烧的火苗追了上去,沾到火的纱幔缠上了戏台,不知从何传来水桶砸落的微响,火油味窜入鼻息,回首观望,楼中无一人身影。
要说聂家财大气粗,便连戏台都是由紫檀所制,这等上乘木料此刻却成为最好的助燃物。
“糟了。”聂九歌忙不迭躲在何知许身后,嗔怪道:“乐有初,还真是你寻我一次,我的地盘便要被祸害一次!”
“别忘了,我是煞星。”乐有初淡定地笑着。环顾四周,火势正在疯狂逼近着他们。
呛鼻的灰烟带着细尘正逐步侵蚀着肺腑,廊台闪现出几道人影,她用手帕捂住口鼻,握紧了折扇,“何兄,一楼出不去了。”
何知许点头,跟上她的脚步,与廊台上的黑衣人正面对抗。
“诶?我呢?”聂九歌被灰烟呛得嗓子疼,咳了几声后蹲到地上,低声抱怨:“欺负我不会轻功呗?”
乐有初一上来就与一把弯刀打了照面,对方每招皆狠戾绝情,若非有折扇傍身,恐难与之匹敌。好在有何知许抽身后的相助,否则怕是要打上个三天三夜。对方一见同伴倒下,一打二胜负悬殊,立即破窗而出。
待三人逃出火场,聂九歌好像才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却忘了身在马车,头顶结结实实地撞到轿顶,他揉着头道:“我那楼中的花旦,不会都死了吧?”
乐有初头也没抬,道:“不用担心,十成有二十成是死了。”
“不行,我得回去一趟。”聂九歌掀完帘便要跳车,却被何知许给拉了回来,他皱眉道:“何兄,我得回去救他们,你们先走。”
何知许道:“去也没用,已经死了。”
聂九歌嗔怒道:“现下去救火还可能救出他们!”
“起火前便死了。”乐有初闭上眼,手背在脑袋后,道:“春香动的手。”
聂九歌愕然间瘫回了座位,恍神良久才颤巍巍地开口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有初无声叹了口气,道:“她有眼疾,对吧?”
聂九歌点了点头,道:“分不清色彩。”
乐有初抬眼,接着道:“从你阁室出来时,戏台上还唱着《单刀会》,一楼倒是有不少人捧场,春香姑娘起初穿的是紫色,中途上来带路回屋又是鹅黄色了,花纹倒是不变。之后,宋嵇与我在屋中刚谈完公事,春香便来了,这一次颜色不变,衣摆却是沾了血。”
“沾血……”聂九歌压低声道:“也可能是女子的月事吧?”
乐有初接着道:“我进屋不过三刻钟,再出去后,戏台也不唱了,想必不是你打的招呼?”
谈古论今这不成文的规矩之一:戏一开腔,绝无停戏之谈。聂九歌哪能不懂这个道理?他脸色一沉:“……不是。”
“死也就是在那之前。”乐有初淡道:“能将灭口时机控得炉火纯青,还如此清楚丹青楼的摆设,以致起火,纵观丹青楼,也就只春香一人了吧?”
“她一个女子?”聂九歌有些震惊,但冷不防被乐有初一瞪,连忙改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一个人能杀了我丹青阁二十多名花旦?当然我知道你能,但她那点三脚猫哪能跟你比。”
何知许道:“廊台的黑衣人,与那个送莲花酥的,应是同谋。”
“我就说洛阳哪来的莲花酥。”聂九歌翻了个白眼,道:“再说我楼中从不招比我高的女人。”
何知许咳了一声,“……他是个男人。”
“何兄好眼力。”聂九歌尴尬一笑,话锋一转:“不过,春香这一批舞姬都是从别的院子调来的,按理说不该出问题才是。”
“对你没问题,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乐有初笑了笑,道:“智者玩火看美景,愚者玩火必自焚,春香,也离死也不远了。”
“……姑奶奶,你这下手够快啊。”聂九歌捻了块糕点吃压压惊,“你怎么下的手?”
乐有初指了指扇骨。
“这里头是有多少毒针啊?”聂九歌这下不敢碰她的折扇了,生怕被毒针蜇死。
何知许抿唇,犹豫不决道:“主子,方才那人用的弯刀……”
乐有初揉了揉眉心,摇摇头。
她比谁都清楚,那把弯刀与楚如珩的弯刀一模一样。但真要说起来,楚如珩又不太可能害她。
七年前的初春百庆国的公主来到洛阳城赴太后寿宴,回国时却遭遇了歹徒奸杀,死相凶残。
掌上明珠被杀的消息传到百庆国,康平帝怒不可遏地向安南发兵,而安南国兵败,她假死后,女扮男装成了质子,便是这生死难料之期遇见了楚如珩。
且不谈此前所受屈辱,身在异国他乡能被个小太监无条件地一心一意庇护,实乃幸事。
而她也帮着楚如珩一步步成为百庆太子的心腹,最终亲手歼灭安南国。
追溯这七年,她与楚如珩间倒从未横亘过“利益”这堵冷墙,完整地将信任放置在一个人身上。
想她死的人不少,但楚如珩没什么可能。
眼下,查出这来路不明的杀手尤为关键。
乐有初敛眸,轻拭着扇骨,淡道:“此事交由宋嵇去查。”
何知许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