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有初没及遐思范妙话里的深意,点了头,抬眸瞧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勾唇道:“苏公子,照顾人也不是这么个照顾法吧?”
苏景钰怔了一下,有丝被揭穿偷窥的窘迫,很快就恢复了神情,跳了下来。
“路过。”他淡道。
“哦?只是路过啊。”乐有初若有所思,把范妙的胳膊搭到他肩上,“那就劳烦苏公子当个好人,范小姐腿脚不便,陪她锻炼锻炼。”
范妙皱起眉。
苏景钰冷着脸,语气别扭:“行吧。”
乐有初侧身就走,回到自己的书房。
捧着楚晏的信封掂量了半晌,看着他写得刚强有力的字,默了默,拆开了。
信上寥寥几字:急事出府,三日归。
乐有初盯得有些出神。
楚晏这又是去哪?
一天天地不见人影,肩上的伤说不准还没好全,去做什么也没留个准信,说得模棱两可,反倒叫人挂怀。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对劲。
不能再想楚晏,得办正事!
入夜,她指使了暗处的影卫,想来刘崔应该是楚晏最信任不过的属下,便唤来刘崔。
“那个,刘车夫——”
刘崔抬手,止住她,“叫我刘崔就行。”
乐有初点头,“啊好,刘崔车夫,有件事需要影卫帮帮忙。”
“……直说。”刘崔道。
“能不能帮忙再给谢曜传封信?”乐有初把写好的信件交给他,没有丝毫可能会被拒绝的自觉,微微一笑。
刘崔接过,她又问:“一日能办妥吧?”
“今夜就能。”刘崔道。
乐有初挥挥手,笑道:“那就多谢刘崔车夫了,慢走不送。”
刘崔心里一阵腹诽,这人怎生听不懂人话呢?他好歹是……算了。
扶南进来时和他擦肩,笑着招呼道:“刘车夫,真巧啊。”
刘崔没理她,哼一声走了。
扶南歪过头,不解道:“主子,咋回事?受气了这人?”
“不清楚。”乐有初道:“何事?”
扶南挠了挠头,“那个小姑娘醒了,说是要回去,问她要去哪又不说,你要不要去看看?”
乐有初皱起眉,起身往院子外走。
那姑娘身上穿着是府里丫鬟的衣服,鬓发有些许蓬乱,浑身瘦得犹如纸片,宛转蛾眉,面色尚有苍白,剪水双瞳细长且清明,似有焦虑不安,举止行动有些急噪,远望而去气质却不失温雅,肖如小鸟宜人的病美人。
她闭眼时看是惠质兰心。
这一睁眼,灵动的眸就将整张脸的五官焕然一新,宛若流云浮动,昙花一现。
“别来无恙?”乐有初微微一笑,“公主。”
云涵容回首,无比复杂的情绪交织在眸底,腿有些发软,看着对方。
即使眼前面对的人,是造成她当质子负隅顽抗七年的祸根,乐有初仍旧是那般从容不迫,仇与恨在那些个日日夜夜里融进血液,她早已麻木。
折透过云翳的月光打在她一袭白衣上,这次的际遇满打满算,相隔了八年之久,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发生的改变。以前她以为云涵容早已入了黄泉,或者她也是皇室茫茫夺嫡之路的牺牲品,可在因为她发起战争死伤千万人后,她却完好无缺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种世纪性的欺诈。
“既然是旧相识,来都来了,也捡了你这条命,就别急着走了。”
乐有初淡然看着她,“进来喝喝茶吧。”
云涵容皱眉抿着干裂发白的唇,跟在她后面进了茶室。
乐有初像对待所有人那样,拿出乌龙茶泡了一盏,看着杯中的清茶的回旋转着圆圈,那水雾渐渐氤氲双眸,她吹了吹杯沿,抿了一小口。
“过得安心么?”她问。
云涵容额角冒汗,指节攥着自己的袖子。
——过得安心么?
怎么能安心?
她是百庆皇室鲜有的通透之人,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她母后出轨之人。
她看得清父皇的野心、私心和无情,看得清她哥哥的仇恨、不屈和暴戾。
亦明白当世朝局。
通透之人最是痛苦,眼睁睁看着至亲犯错,看着世俗的杂乱,看着洁白的肉体下不堪的灵魂。
不是她在逃,是天逼她逃。
“说笑了。”她说。
乐有初微眯起眼,睨着她。像条毒蛇正在打量它的猎物,那眼神毒辣阴冷。
“你过得好不好我不感兴趣。”她放下茶杯,轻笑的一声仿佛自嘲的叹息,“但拜你所赐,我几千个日夜过得如履薄冰。”
云涵容没说话。
她知道对方不想听见道歉,也就干脆不说了,叨人耳侧图一份怜悯还是原谅?足够可笑。
“当然,你那位好哥哥也为我绚烂的人生画了不少符号。”
乐有初扳着她的下巴,直视她:“躲躲藏藏近八年,竟是近在咫尺藏在了长安城中。云涵容,这世间怕是没有人比你还会藏了。”
“都过去了。”云涵容闭上眼,眉宇是淡泊生死,近乎绝望地平静道:“公主要我的命,随时取走便是,或是公主想关起来折磨我七年,十四年。”
乐有初冷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她的受所有罪皆来源于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一副任人宰割无所畏惧的神志。
她要的是生不如死,而不是让她的仇人,因为她的降罪而感到一丝安心。
“你能与虎共眠么?”她问。
云涵容抬眸看着她。
“若是不能,那么莫说折磨你七年,你连第一天都活不过去。”乐有初笑得讽刺:“你的一死实在值钱,赔了边部千千万万铁骨铮铮的兵卒,他们家中也有双亲与兄妹,却因为你埋葬在不见天日的深雪中。你想怎么赔?你赔得起么?”
“云涵容,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看清了你是什么样的风骨,你为人如何做人如何,我当时断定你是绝代聪敏佳人不为过,你贤良方正,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能辨是非,能晓事理。”
“无关两国利益,你活着,却不出头阻止战争,你被粉身碎骨也是解不了冤魂的怨。”
“是我的错。”云涵容道,“但已经晚了。”
她垂下眸,“我们是同一种人,但我活不成你的洒脱。”
“晚了?”乐有初忿忿扡抽了她一耳光,“一点都不晚,就看你做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