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对鸳鸯从水面横空掠过,男人将铁弓微沉松开把弦的五指,长箭如陨星坠阔海疾射而出,从鸟心处直穿而过,一对鸳鸯“啪嗒”一声落入水泊,溅起一圈小波澜。
大行令魏兼着一身暗紫朝服,头戴进德,肤色如炭,眉目隐有凶相,单一双炯炯双瞳微泛浅蓝,宛若猫目,已是而立之年,体态略有丰腴,嘴角喙着一抹淡笑,缓步入了太子殿,身后跟着四名小厮,两名公公,看样子来头不小。
见了庭院中射箭的男人,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弓腰,拱手作辑:“参见殿下。”
云怀瑾闻言并没有回过头,而是接着摆布他的弓弩,将水泊中的鲤鱼也给射死,直到鲜红蔓延了整个水泊,浑浊得看不清水底,这才停了手。
魏兼笑道:“看来今日不巧,殿下不太开心啊?”
云怀瑾勾唇:“魏大人来得正好,坐吧。”
随行的侍女挑起珠帘,就见水榭正中摆一张紫檀几,上边置一棋盘。
云怀瑾坐到主位上,魏兼就坐到他对面,角落里金丝鼎中点着龙涎香,暮色暗沉,二人似笑非笑地对视着,视线里道不尽的诡计。
“魏大人,请。”
云怀瑾将象牙制的白子推给他,指缝夹起了一粒玉石制的黑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魏兼微微挑眉,遂他的意落了一子。
“殿下今日怎么有闲逸找上微臣呢?”
云怀瑾不置可否。
二人棋盘相斗,风平浪静,暗处却波涛汹涌。
半个时辰过去,魏兼轻而易举地吃了他半盘棋子,有些讶异:“殿下这是做什么?”
云怀瑾的棋风向来是快刀斩乱麻,今日却与他兜起了圈子,虽说局面是他胜算更大,可冥冥之中却有一种被操纵的感觉,似乎自己下的每一子皆先一步被人料到,而他已经将全数大军搬出,对方就这么饶有兴致地被宰割,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云怀瑾神情阴鸷,又拾起一子悬在棋盘之上,“魏大人,看好了。”
这一子落定,局势陡然翻转。
魏兼猛地一惊:“这…这是?”
云怀瑾冷笑道:“这就是乐有初。”
“怎么可能?”魏兼皱起眉,自言自语般道:“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会盘算到我们的计划?”
云怀瑾看他一眼,魏兼旋即闭上嘴。
“所有计划往前推。”云怀瑾淡道。
魏兼沉吟道:“……殿下,风险太大,请三思啊!”
云怀瑾拿起弓弩把玩,倏尔箭矢对准魏兼的眉心。
魏兼感到一阵冷意直窜天灵盖,哆嗦着跪下,“遵命!”
云怀瑾问:“云景华想做什么?”
云景华正是离王的本名,只不过宫中谁人都晓得离王不爱听人这般称呼,见者都是称他一句王爷,除了康平帝会唤他的表字舞聆或是聆儿,就只有云怀瑾这么叫他了。
“据朝中耳目暗报,似乎…有意夺了粮饷。”魏兼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快埋了下去。
“让给他。”云怀瑾道。
魏兼大惊,余光瞥着他,道:“殿下,那我们派出去的弟兄……怎么办?”
他难以想象,事到如今连这么好的机会都放过了,莫非殿下真是怕了一名亡国公主不成?
“殿下,离王身坠悬崖已患腿疾,如今已是苟延残喘,若是乘胜追击,指不定……”
“指不定?”云怀瑾翘起眉看他。
“臣失言,罪该万死。”魏兼磕下头。
……
乐有初两耳不闻窗外事,足有一个月未踏出府门了。
流民得不到安抚,刚开始还有人去寻官府要几个馒头,得到的回应是扰乱执法并锒铛入狱。
接着就有人饿得失去理智财迷心窍,上街见者即抢,饿鬼的力气难以想象的巨大,能在两名壮汉的阻止下抢走钱袋,或是抢走街边摊子刚蒸好的包子。
巡逻的官差会将其闹事者关入狱中,到后来流民的饿得前胸贴后背,有襁褓之婴更是活活给饿死了,为了活命纷纷刻意闯事,就为了吃上一碗牢饭。
狱中养不起这么多人,毕竟官事的人要捞油水,给犯人吃的至多是看不见米的白粥,也有不少犯人饿死在牢狱中的,对外宣称自缢而亡。
慢慢地,官差就不再抓流民入狱,反倒行起了武力,几十个官差将一个偷包子的八旬老人压在地上一人踹上一脚,或者将一个偷钱袋的八岁小孩倒挂在树上拳打脚踢,见着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在街边行乞,也以挡道为由轮流对她行苟且之事,更不顾她是足月怀胎的少妇,还是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久而久之,流民团结一心组成了一支强大的队伍。
天一黑,盯紧富人家烧杀抢掠,吃了一顿不知有没有下一顿,便顿顿往死里吃,把胃口撑成大海,第二日又饿成平川。
除却戒备森严无从下手的金陵王府,富人区的宅院基本上没有幸存。
官府一筹莫展,只好见一个流民杀一个,宁可错杀不留一个余孽。
以暴制暴,结局只会是适得其反。
流民们发现,烧了城门再烧南村,赈灾的粮饷还是迟迟未到,庄稼早已经毁了,今年谁也别想收割一粒谷穗。
奇怪了,民间的风言风语偶时还能传到皇宫里去,眼下快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也不见有人出头,一个个躲在暗处装聋作哑。
康平帝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将粮饷拨了下去,剩下的可就不归他管了。
云怀瑾将派出去的人收了回来,这匹粮饷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流进了离王的口袋,没人敢启奏,连云怀瑾的党羽也没来弹劾,一切都顺理成章得太过不可思议。
范妙的腿脚恢复得差不多了,气色也红润不少,活脱脱的一个千金贵小姐,气质上堪比京城一二,苏景钰也没再来,只是偶时深夜的王爷府屋檐上会多出一道黑影。
聂九歌在逍遥楼来去频繁,即使是流民众多的日子,生意也因着他的提议改进蒸蒸日上,半个月下来,每日收益已经翻了七八成。怕来回时受到流民的攻击,皆由何知许送他往返,二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楚晏的信纸上原是说三日归,可这一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到一点人影。
乐有初蹲在院里修剪花草时,就会揪几个影卫过来问问怎么回事,得到的回应无非是模棱两可,没人知道楚晏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