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国林到了黑木岛之后,刘铁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此刻看到老谢认真、窘迫样子,他乐了。
客房那边传来动静,换了衣服的史蒂文和另外两位同事忙完各自手头公事、私事,打算加入老谢和老刘的聊天局。
史蒂文手里拿着一盒红色盒子的烟,炫耀到:“你们要不要试试?印尼农民最爱的‘Kretek’,丁香烟。”
谢国林已戒了烟,刘铁嫌弃本地烟,供应链专家兴致勃勃,年轻的技术工程师小张跃跃欲试。到了最后,五个人并排坐在游廊边上,五支丁香烟明明灭灭,异域芬芳伴随“咔嗒咔嗒”丁香燃烧的声音弥散开来。
供应链专家自豪地说:“这个星期真是累成狗了!”
之前项目进度严重落后于项目计划,公司发货却是按照原定计划,大量货物到了黑木岛之后没法安装,积压在仓库。再加上从施工站点退回的损坏物件、工程辅料也往仓库里堆,导致租用的仓库面积越来越大,货物堆放越来越乱。
到了赶进度,一个基站接着一个基站要施工的时候,混乱的仓库又严重影响货物出库效率。
供应链专家带着管仓库的本地员工完成了一次彻底的盘点。
刘铁问:“盘点清楚了没有?”
供应链专家说:“彻底盘点清楚了!另外,我们把仓库、物流的作业完全导入到新的‘数字化交付平台’上去了,现在账实相符、可视、与项目计划匹配、与作业流程匹配,我有信心1个月之后我们可以把两个仓库减少成一个,存货周转率优化40%以上,仓储和物流成本降低30%以上。”
刘铁高兴地说:“给力!打了几个月乱仗,总算越来越有章法了!”
谢国林说:“老刘,你和史蒂文下周再推动分包商,把他们的作业百分之百切换到我们的‘数字化交付平台’上去。”
刘铁说:“我前段时间让本地员工学习我们的‘数字化交付平台’,他们反映做得比较烂,不好用。”
谢国林斩钉截铁地说:“但凡软件工具平台都是越烂越要用,不用永远烂!只有坚持用,反馈使用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和需求,才能推动不断优化它!”
年轻的技术工程师小张带点好奇地问:“现在到处讲数字化交付,我们不一直就是拿着电脑和网络完成工作吗?以前那不叫数字化吗?”
“以前我们所谓的数字化是离线的假数字化,现在是在线的真数字化!”这问题掉到谢国林饭碗里一样,他很乐意解答:
“以前我们养了一堆做‘Excel’的‘表哥’、‘表姐’,他们整天要数据、整理数据、汇报数据;现在人、货、钱、计划、进度、质量、成功经验等等,全部在我们的‘数字化交付平台’上可视、可管。我们的平台还可以对客户开放,客户可以通过平台远程验收站点。这种与业务流程紧耦合的数字化才是真的数字化!”
史蒂文说:“我研究过了,这个软件平台功能强大!我们可以要求分包商到达施工现场后对人员、作业环境拍照,上传到系统中,就可以审视现场是不是由有资质的人执证上岗?施工人员有没有正确穿戴个人防护装备?监管好‘EHS’。我们可以要求分包商把安装情况拍照上传,就可以远程检查安装质量。未来这些工作还可以利用人脸识别等AI技术来自动审核。”
谢国林说:“未来已来!老刘,那天你讲觉得自己有时候能够及时想到应该做的事情,但就是做得慢了,闭环管理慢了,就像踢足球的时候虽然意识赶到了那个最好位置,但是身体没有赶过去,导致丢球。今后我们可以更多地借助自动化工具平台来帮助完成重复劳动,我们自己保证意识不落伍就行。”
五个男人越聊越开,从工作到生活,从印尼到中国,从过去到未来,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
刘铁突然听到了“哔咕哔咕”的鸣叫声:“你们听到‘哔咕哔咕’的声音没有?本地人说是壁虎的叫声。”
“真的假的?”
“壁虎会叫吗?”
“是虫子吧?壁虎的食物在叫!”
“我去找找”,刘铁跳下游廊台阶,在庭院中的草地上东边扒拉一下,西边踹上两脚,其他几个兄弟跟了过去,和他一起寻觅。
唯独谢国林坐着没有动,他仰望璀璨星河,用手机放起了一首流行的歌: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那个夏天后来的日子里,刘铁仿佛找回了从前自己。
他白天去施工现场、仓库、分包商,“双手粘泥”地沉浸在项目每一个场景中。
晚上回驻地参加项目例会,兴奋地把自己的新体会、新经验与兄弟们分享,讨论如何让项目进度更快、质量更好、成本更低。
深夜他对着电脑,琢磨公司的“数字化交付平台”与项目实践的更佳结合。
他把自己晒出一身黝黑,瘦了,但精神了。
谢国林心里嘀咕,不知道刘铁是在尽心尽力站好离职前最后一班岗?还是已经不打算去“阿里”了?他忍着不提及这个话题,等着刘铁主动来给他最后的结论。
那天刘铁和技术工程师小张一早出了门,黄昏时回来,他反常地没有与大家交流,直接回了自己房间,一直不见出来。
到了项目例会时间,小张说:“老谢,老刘讲如果到了开会的时间他还没有出现,他就请个假。”
“他怎么了?病了?”
小张犹豫片刻,说:“老刘让我别说,别让大家大惊小怪的,他今天喝柴油了,估计这会儿还不舒服。”
“喝柴油?他喝柴油干什么?”
原来,他俩这天去了城外一个偏僻村庄紧急开通一个基站,分包商的施工人员一不小心把柴油加进了发电机的机油箱,刘铁一急,自己上阵,把柴油用嘴一口一口地吸了出来。
散会之后,谢国林去找刘铁。
刘铁的房间敞着一半,他为了大家随时可以找他交流,一般不关门。
谢国林站在门口叫他,他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谢国林说:“小张说你喝柴油了?”
“别听他瞎说,大惊小怪的。他们把油灌错了,灌进机油箱了,我找了根橡皮管把它吸出来,以前看别人吸过,虹吸原理,吸一口搞掂,我弄得费劲死了,丢丑。”
“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了,就是嘴唇还是麻的,刚才又刷了个牙,还麻!我们出去走走?”
他们就在庭院中踱步。
刘铁说:“老谢,我决定不去‘阿里’了。”
谢国林大喜:“真的?想通了?”
刘铁似开玩笑似认真:“不存在想通想不通,我还记得你在中东北非时讲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地飞,反正是不能在地上休息,你讲你就是那样的鸟人。可能我也是吧!还没有在外面飞够!”
谢国林窘:“我当年有那么骚吗?这不是我原创,是张国荣电影里说的。”
刘铁非常认真地说:“这个项目之前的基站都在市区,虽然‘爪哇移动’是新网络,但已经有其它运营商的基站了,我没有特别感觉。今天这个村子偏僻,其它运营商没信号覆盖,过去村里年轻人打手机要跑到外面很远的公路上去。今天我们一开通,村里能打手机了,村里人围着我们又唱又跳,高兴得不得了!我突然觉得我们真的很牛逼!我们在丰富全世界人们的沟通与生活!我更舍不得走了!”
谢国林一本正经:“那你不怕我和老李‘黑’你,年底给你打个‘D’充名额?也不怕过几年你劳动合同到期,公司不续签,在外面找不到工作?”
“伟中”的绩效考核是强制比例,再优秀团队每次也必须打出10%的“D”。
刘铁说:“怕!但我尽心尽力去干,愿赌服输!我还记得你在中东北非时讲过一句话,要死卵朝天!”
“靠!这也不是我说的话,是路文涛那个土人说的!”
“你去伊拉克出差时候说的啊!”
“你记错啦!我记得很清楚,是我俩和路文涛三个人在伊拉克摩苏尔出差,帮助恢复当地的民用通信,我们的机房在美军基地里,比较安全,他要进城施工,心里怕得要死,出发前吼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