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组织部长的到来,姜水清心里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前几个月李县长在这里说的那些话并非虚言,他确实是在努力把自己推到副县长的位置上。可是,凭什么李县长这么看重自己呢?这似乎跟自己爸爸并没有多大关系呀!要是这样,他的脸变的也太快了吧?难道他老家是峨眉山的,出身杂耍之家吗?
不过,既然市里组织部长出面,假如真是谈副县长事情的话,姜水清就必须考虑自己该如何选择,是接受呢,还是拒绝?李县长当时说的时候姜水清不是没有动过心,可是很大成分上他是把这事儿当成了一句戏言,可是马上领导就到了,那么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呢?姜水清有点坐卧不宁了。刚开始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后来就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里,不住地朝不远处大门口瞅瞅,似乎想看到有没有小轿车进来。这样来回走了十来趟,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其实时间才过去了半个来钟。这时候,他又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人家说了正在路上,如果是从鼎州市过来,至少也需要两个钟头呢!就算是在附近,少说没有半个钟头不行。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迫切想见到这个大部长吗?
如果说过去在中学的时候班长算是当官的,如果说方庄村的生产队长算是当官的,那过去姜水清也算是当了不少年的官,可是,他知道那个官是自由的,有点随心所欲的感觉。可是要是能够当上副县长,那就等于是正式从政了,这样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那将来就要像爸爸妈妈那样在官场混一辈子?可是万一又来一次大运动,自己会不会经受到和爸爸同样的冲击呢?十多年,与世隔绝,与家人隔绝,这种日子是他姜水清要的吗?再说,自己老婆还在巴黎待产呢,这可是偷偷摸摸的行为,完全是为了姜家有个后代,算不算违背了计划生育政策呢?等一会儿见了组织部长要不要主动向上级交代呢?
如果说真地接受了组织的安排,自己这些公司怎么办?谁能接下这么重的担子,保证这些公司正常运行盈利呢?特别是旅游项目还有一半的工程,能不能保证进行到底呢?越往后,问题越多,相互协调的难度就越大,据目前来看,如果不是自己这么执着,恐怕这个项目会前功尽弃的。这也是姜水清非常担心的问题。
就在他的思维左右摇摆不定的时候,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他能够听得出不是自己公司的人,那脚步声是一位老者,慢腾腾的,但是非常踏实的声音,很快,透过窗户,他看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说不上驼背,但是身子很明显有点前倾。他出现在了门口,太阳照在他的背上,姜水清没有一下子看清他的脸庞,但是他的笑脸还是看得出来,他狐疑地站了起来,那位老者就说,“水清,不认识我了?”
姜水清听出了声音,这不是华伯伯吗?他大步走过来,本想扶一把华伯伯的,可是华伯伯却伸出手来,和姜水清握了一下,这才走到沙发旁边自己坐了下来。
姜水清去沏茶,他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原来上面说的人就是华伯伯吗?
他恭恭敬敬把茶水放在华伯伯面前,然后才说,“华伯伯,你调到市里工作了?”
“对呀,一年多了,你爸从来就没有说过吗?”这一下姜水清坐实了,看来华伯伯就是那个所说的组织部长。
“水清啊,你这里弄得不错呀!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难怪你爸爸谈到你的成绩那么自豪呢!”
“华伯伯,我爸在背后表扬我来着,是真的吗?”在姜水清的心里,自己爸爸从来都不会夸自己一句的,好像他自己儿子永远也达不到他的要求似的。
“对呀,我也经常在背后说你能干呢,我都要求我那些孩子们向你学习呢!”这样开始了谈话,话题就轻松了许多,姜水清不知不觉进入了状态。根据华伯伯的引导,他谈了自己目前公司的经营情况,就像拉家常一样。谈到高兴处,他还把自己的大计划都说了出来,这些想法他可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
“华伯伯,要是五年十年,我希望我们方庄村能够合并到一起,像一家公司一样,村民都是公司的员工,我们会给大家提供最好的福利待遇,让大家过上城里人的日子。说句大话,华伯伯你不要笑我,那时候,我就想实现城乡无差别的生活节凑。”
“水清,到底是年轻人,敢想敢干,比我和你爸爸都看得远。我们这一代恐怕不行了,是在燃烧最后的余热,如果你的想法能够变成现实,我们将来就是在地下也都会笑醒的。”说完,华伯伯爽朗地笑了。
“华伯伯,再过十年,你也不过七十岁吧,我爸爸也不到八十,”姜水清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整天叫的华伯伯,看来应该比自己爸爸年龄小才对,可是为啥会是华伯伯呢,这可是小时候一直这样称呼的。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如今人类的寿命已经延长了,听说国外发达国家平均寿命都到了七十五岁左右,这么说,我要是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可以请你们过来看看,用不着在地下笑醒的。”
“好,借我们水清这句吉祥话,我和你爸爸我们也要活到八十岁,再去见马克思。不过,”这个转折词,就意味着华伯伯的话起了重要的变化,“一个方庄村富了,缩小了城乡差别,自然是好事儿,要是一个县里的农村都缩小了城乡差别,或者说成了城乡一体化,那么不是更好吗?听说你出国好几次了,你应该看到了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据说农村比城市还要漂亮,甚至很多有钱人都住在郊外的农村,只有工薪阶层的人才会在城里的,是这样吗?”
姜水清听出了华伯伯的弦外之音,但是他谈兴正浓,来不及顾及华伯伯引导的话题,于是就说,“那就更好了,我们大家会形成一个共同富裕的效应,那样我们这里的高速公路网络就会像欧洲一样,我们的每个家庭都会开上汽车,到时候想到那里去,说一声,走,立马就可以出发了!”
“是呀,你说的我都有限着急了,真想明天就看到这副景象。可是,这个蓝图很美丽,需要我们一步步走过去,我们需要有这样思想的人去实现才是。”
说到这里,华伯伯停住话题,看了看面前的姜水清,见他没有反应,又说,“水清,我这次来是代表组织来找你谈话的,刚才说的算是咱们叔侄俩儿交心,那么下面,我说的话就是代表组织的意思,你可听好喽!”
姜水清知道,紧要的时刻到了,需要他做出选择的时刻到了,就听到华伯伯首先谈了组织上选拔干部的原则,然后就是谈了作为领导干部应该具有的远见卓识的思路,接着话题就转到了这个县里的人事安排,特别是谈了作为一个县长应该承担的责任和工作。最后他才说,“水清,你是我举荐的,这里边跟你爸爸没有一点关系,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干部,到领导岗位上,带领全县人民共同走上富裕的道路。你有什么意见吗?”
姜水清有点蒙了,不是说是副县长吗,怎么突然又成了县长?不是说是李县长推荐的,怎么又成了华伯伯举荐的?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征求意见吗,可是听华伯伯的意思,已经是组织的决定。既然都决定了,也说了个人服从组织,还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干嘛?想到这里,姜水清童心突起,“华伯伯,组织上已经决定,我可以说不吗?”
听到这句话问话,华伯伯脸色拉了下来,严厉地问,“水清,你是党员吗?”
“嗯。”
“你知道党的原则吗?”
“嗯,个人服从组织,全党服从中央。”
“既然知道了,还要这样问吗,你是在考验我这个老头子吗?”说到这里,老头又乐了。
“华伯伯,你喝茶!”为了冲淡这个尴尬,姜水清赶紧端起水杯,递到华伯伯手里。
“不喝了,我知道你也忙,我走了,你还是准备准备去上任吧!”
送华伯伯到门口,背后的电话铃响了,华伯伯也不回头,只是说,“你接电话吧,我去见见牛书记!”
姜水清还真没有跟华伯伯客气,回头就去接了电话,“谁呀?”
“水清哥,我呀,建国!”
“你回来了?”
“不是,哥,我还在深圳,你不是嘱咐我说有了那个叫什么潘小姐的信息告诉你吗,我打听到了。”
“真的?在深圳吗?”
“对!”
“好的,你等我,我今晚就飞过去!”
姜水清撂了电话,叫了方小舟,送他去机场,这一次他不能让潘月曦再跑了。刚才还在和华伯伯谈的那些伟大理想此刻已经被潘月曦给完全屏蔽了。他只希望,尽快到那里去,见到潘月曦,了解她的生存状况,他更想知道自己干女儿豚豚的下落,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深圳了。
晚上十点钟,飞机降落在黄田机场,魏建国在机场外面接机,深圳的天气很好,只是和老家比起来要热了不少。姜水清把外套一件件脱了个干净,还是觉得热,可是总不能当着建国两口子的面把裤子秋裤都脱掉吧!
“哥,晚上我给你订了酒店,不知道你是不是满意?”开着车,建国说。
“能睡觉就行!”
“商务酒店,条件不错呢,一个晚上一百多呢!”建国的爱人就说。
“中,没问题。你怎么找到月曦她人的?”
“我们去瑜伽培训班报名,我碰到了,回去跟建国说起来,知道应该是你要找的人呢!我就故意跟她拉近关系,后来还一起吃了饭,确定以后,才让建国给你打电话的。”建国媳妇抢着回答,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过去回到老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或者在哪里工作?”
“我们深圳,都不打听个人隐私的,从来也不互相串门,要是有事出来吃饭喝茶聊天。不过,听她说起过,应该是一个公司的白领!水清哥,你怎么认识她的,潘小姐特别优雅,看上去跟我年龄差不多呢!”不知道这个江西姑娘是为了讨好姜水清,还是说的实话,反正说出来的话,姜水清很喜欢听。
可是,姜水清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潘月曦,“明天还有瑜伽课吗?”
“我看看,不行啊,要到下周一了!”
这个时候,姜水清才知道今天是周六,可不是吗,他忘记了,明天是周末,自己这样慌慌张张地跑来,把什么都忘记了。
在酒店,他哪里也不去,除了白天跟魏建国他们两口子正式吃了一顿正餐之外,其它时间他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想出去,也是在深圳,这里留下了那个时期他对潘月曦大量的回忆。
总算是熬到了周一晚上,八点钟,魏建国过来陪他一起去瑜伽培训班附近,他要设计一个无意中碰到的巧遇,免得让潘月曦有心理负担。
一直到九点半钟,先是看到魏建国媳妇出来,接着就是不少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少人还穿着瑜伽练功服直接出来。走在最后的是潘月曦。姜水清正要走过去,他看到潘月曦身边一个男子,看样子有点亲密的样子,姜水清愣住了。他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藏在电线杆后面,“水清哥,过来呀!”建国媳妇就小声喊他。
姜水清正要壮壮胆子出来,就听到建国媳妇和人说话的声音,“教练,你怎么回去呀?”
“小巴,很方便的!”
姜水清知道了,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是教练,根本不是什么亲密伙伴,自己太敏感了。他走了出来,迎着潘月曦走过去。不过,潘月曦低着头,似乎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任何人。姜水清就故意迎着她走,不让路,眼看就要撞上了,潘月曦大概意识到对面有人,立马侧下身子就要过去,这时候姜水清再也不会放过她,伸手一抓,抓住她的手腕,“潘月曦!”
“你是谁,放开我!”潘月曦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是姜水清。等她定睛看时,她惊讶了,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天哪,怎么会是你?”
“这么巧,你也来深圳出差?”两个人来到马路崖子边上。
“姜水清,听说你不是移民了,怎么还要回来?”潘月曦看来真真是跟姜水清的生活圈子断绝了很长时间的联系。
“胡扯,你听谁说的?我就是要饭吃,也不会移民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潘月曦莞尔一笑,对于姜水清的背景她太清楚了,“走吧,我请你吃夜宵!”说着两个人开始朝一个人流大的方向走去。“想吃什么,我请客?”
“随你!”
“真的?那好,跟我来!”
这是一家不大的面馆,十来平方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是人,并且还要排队。就听潘月曦兴奋地介绍说,“这个是湖南特色,有点辣,不过可以要不辣的,咱们老家那个地方没有这种米粉,滑溜溜的,吃起口感很特别,我刚来深圳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每个星期我都会来吃一顿!”
看到潘月曦精神这么好,姜水清多少有些失望,本来他是奔着来解救潘月曦心态的,可是人家这么高兴,似乎日子过得相当愉快,怎么解救哇?
不过,潘月曦推荐的这个湖南米粉确实不错,这也是姜水清第一次吃到这么正宗的米粉。可惜他不是来吃米粉的。吃罢饭,似乎这个城市才刚刚开始夜生活,到处是灯光和人群,如果说鼎州的百货大楼周末热闹,那么这个时候整个深圳都像是百货大楼那么熙熙攘攘。
他们沿着街道走着,不觉来到一个街心公园。说是街心公园,可是这里同样是被热闹的人群塞满了,吃饭的,唱歌的,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笑声充满了整个夜空。
莫大的公园走了一遍,潘月曦才问,“你还在销售那些煤炭吗?”
“还有旅游项目!”
“不是叫停了吗?”
“重新启动了!”
“那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来深圳溜达呢,一个人吗?”
“算是两个吧!”姜水清做了一个动作,指指潘月曦。
“你真逗,我也算人吗?”
“当然,不算人,还能是什么?”潘月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产生了歧义,就独自捂住嘴笑。
“兮兮呢?”
“你觉得这种地方我能带着他吗?放老家了!我爸妈替我养着。”
“鼎州那里不打算回去了?”
“为什么要回去?”
无语。
天已经晚了,姜水清在一个公交站和潘月曦道别,不过大家约好,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回到酒店,前台给了姜水清一个留言卡,他看了是魏建新,就拨了电话过去,很快,接通了,“水清哥,你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我爹说你家里人找你都找疯了!”
“哦,知道了!”
姜水清拨通了县城家里电话,保姆接的,听到是水清的声音,就说,“你等着,我叫你娘起来!”
“阿姨,不用了,我娘好不容易睡下了,你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儿吗?”
“到底啥事儿不清楚,好像是她接了一个外国电话,说是找你的。”
姜水清明白了,外国电话,除了廖朤,不可能会是别人。他急忙打了过去,居然是Liz接的电话,“水清,你在哪里,廖朤她早产了,你妈妈陪着去医院了!”
姜水清一下子蒙了,自己能说是在深圳吗?显然不能。可是廖朤去了医院,就要生产自己第二个孩子,而自己却是在深圳为了一个潘月曦,住在这么一个酒店里,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谈情说爱,风花雪月,旧情难忘,还是追逐异性?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