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姜水清还在自己屋里没出来呢,就听到肖干事的声音,“姜队长,凌乡长到了,请你过去!”
姜水清看看表,距离八点还有几分钟,看来这个凌乡长上班还挺准时的。他其实上班去不去都行,他身上没有事情工作可做。就是别的干事们也一样,好多能够在八点半到办公室转一圈也都算不错了。他还是收拾整齐,到了凌乡长的办公室,见到他在动手打扫卫生,“凌主任,还要自己动手打扫卫生呀?”说着,姜水清进去就要一起干,凌乡长叫了一声,“小姜,你别动!”他走过来,拍拍姜水清的肩膀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来,坐,坐,咱们说点事儿!咋样,家里都挺好?”
“对,呀,挺好!谢谢凌主任的关心。”姜水清就觉得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他才走了一个星期吧,怎么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上周的时候那种任你去自生自灭的态度一下子不在了。
“你回来了好,我和书记说了,我们政府这一块儿必须给你压压担子。”凌乡长说着,笑眯眯的,好像是吃了喜糖似的。
可是姜水清就糊涂了,上次不是说好了,他可以不来上班的吗,这样他才在省城安排了事情,并且两件事儿都已经顺利地安排了。他就说,“凌主任,你也知道我实际上没有在公社机关里工作过的经验,大事儿做不了,小事儿做不来。我还是希望随意一些好。”
“千万别这样说,上次跟你谈话是我对情况不够了解,我应该做自我批评。像你这样的优秀同志,不要说能力就是社会关系在整个县里也都是难找的。你也别谦虚,正好上午班子里开会,你一定要参加,我们趁这个机会重新把班子的工作做个分工。”
凌乡长这样说,姜水清还真是急了,可是他跟这个新上任的凌乡长不熟,不了解他的脾气,更不了解他的背景,所以一时无语。等他离开凌乡长办公室以后,迅速到自己位置上。正要拿起电话,找李桐寻求帮助的时候,他看到财务的那个女人迎面过来,她今天似乎也同样高兴,乐呵呵地给姜水清打招呼,“姜队长,你几时回来的?中午要是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让一个女人请吃饭,这在姜水清的字典里还没有过,所以赶紧说,“彭姐,怎么能让你请客呢,我请!”
“谁请都一样,那说好了,中午不许溜号啊!”彭姐回去了自己的财务室,看来她是专门过来请姜水清吃饭的。
姜水清拨了个电话给李桐,正好是李桐接的,“水清,你在哪儿?”
“公社呀!”
“不够哥们,路过县城也不找我坐坐!”
“想找你来着,可是昨天太晚了,否则还要在城里住一夜,这年头还是缺银子呀!”
“水清,别人给我哭穷,我还可以支援一二,你呢,就别哭穷了。说吧,有啥指示?”
“没啥,就是给你说一声,伯父说的事儿,我已经转达到了。”
“伯父?”李桐一下子没有转过弯儿来。
“你爸!”姜水清在这头就笑。
“啊,我知道了,我爸前两天还问来着。行了,我回家就告诉他。没事儿了,我先挂了,一会儿还要开会呢。”
“别急呀,我给你说个事儿,你知道公社这里不是新来个凌主任,本来他找我谈话,说是我可以随便安排自己的工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反正那意思你知道的。可是,也就是刚才,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是要压担子。我已经在省城安排了别的事情,这一下就麻烦了。”
“就这事儿?你到底是想做还是不想做?”
“当然不想做了,可是我不好直说呀!”
“明白了,等一会儿我给你电话!”
就在九点开会之前,凌主任再次把姜水清叫到他办公室,瞪着大眼睛,问,“小姜,刚接到县委书记的电话,说是要把你借调到县委用一段时间,你交接一下工作,赶紧去县里报到吧!”
姜水清心里知道,肯定是李桐的爸爸从中做了工作,结果就是这个样子。他从凌主任办公室退出来,背后都能感觉出来他的失望。
距离中午吃饭还有一大段时间,要不是已经答应了彭会计一起,他真想马上回去方庄村。他惦记着岳母娘的身体,虽说才一周时间,可是他觉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家里也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山妮儿在照顾,他总是不放心。再说,山妮儿嘴里说岭上的大姐夫来找他,也不知道到底出了啥事儿?
没事儿干,干脆就躲到自己房间里睡大觉,这样时间过得还快一点。可是刚躺下,就听到有人说姜水清电话,他不得不起身,过去办公室接电话,听了才知道是席爱芳,“喂,你怎么就不打招呼回去了?”
“怎么,你去了鼎州?”
“对呀,不是说了,我抓紧安排贷款,搞定了,我就赶紧过来,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吗。可是你倒好,也不打个招呼,就溜号了!”
“家里出了点急事儿,我必须赶回来。没事儿,过几天,处理完,我一准儿回去。”
“快点儿啊!”最后席爱芳还不忘叮嘱一句。
姜水清索性不回宿舍睡觉了,直接到外面走走,好长时间没有到地里去转转了。他就信步去了公社墙外头的地里,看到这里刚刚翻犁过的土地,看样子麦子已经播种了,今年的底墒还算是不错。沿着这块地往河边上走,穿过公路,从一个大约有四五尺高的沟壑跳下去,基本上就是河滩了。这里的杨树林依然是葱绿的,随着微风树叶子哗哗地响。隐约能看到有人在树林里放羊,听到这些羊倌们哼着小曲儿,用时尚的标准来衡量,多少有点儿黄,可是在这片土地上都这样哼唱,从来没人觉得他太黄了,太低俗了,兴许这里的人们已经承认自己本来就是低俗和庸俗的人。
河水在这一段流得相当缓慢,因为下游有个水漫桥,这样就起到了一个缓冲的作用。往下游看,多少有点像一个小湖,可是姜水清知道,这些水很浅,就是脱了鞋涉水过去,一点问题没有。不过,他没有涉水的兴趣,他就在河边找了很多的小瓦块,然后一个个对着水面投过去,瓦块的平面对着水平面划到极远的地方,留下几次跳跃,这是儿时的游戏,到了现在,只要有机会,他仍然觉得很多乐趣。就这样他捡了好几次小瓦块,都扔进了那片平缓的河流中,最后他发现他的胳膊有点发酸了,才算是停下来。
“这里真美呀!”姜水清坐下来,靠在一个杨树枝干上,看着不远处的山,他的心又想到了那个煤矿。只是一闪念,他有一种失落,因为那是他的骄傲,同时也是他的伤疤。可是他还是想到了厉逹和贾桂玲。这次回去一定要见个面,万一将来有一天有了新的机会,这个煤矿重新被他姜水清接手下来,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景象呢?
微风吹着,想着漫无边际的事情,他合上了眼睛,大脑进入了半休眠状态。他不知道,依然认为自己靠在这里休息,只是几只绵羊过来,把他当成了一个怪物,在他周围闻来闻去的,他被弄醒了,发现自己被一群白色绵羊包围了,他忽然坐直身子,反而把这群羊给吓了一跳。姜水清站起身,四周看了看,羊倌居然不在附近,他就很纳闷,难道羊倌就不怕他的羊走失了吗?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知道已经接近中午了,他开始往回走。回房间收拾好自己挎包,吃完饭直接回家,他不打算再回到公社这里来了。
刚走到门口,彭姐就迎过来,“姜队长,你去哪儿,让我一顿好找,还以为你爽约了呢?”
“彭姐,怎么会呢,答应了你去吃饭,绝对不会的。等我一下,咱们这就出发!”
姜水清紧走几步回屋里提上挂包,推了自行车,出来,居然发现有辆小轿车在路边上停着,彭姐在那里向他招手。姜水清知道麻烦了,恐怕自行车还要推回去,可是他还是走过来,“彭姐,去哪儿吃饭,我骑车过去!”
“姜队长,车给我,你上车!”正说呢,车窗打开,露出方矿长的脸,笑着招呼水清,“快上来!”
姜水清明白了,这个车是方矿长的。姜水清把自行车交给了彭姐,还是看了一眼这个彭姐,然后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方矿长,直接钻进了车子。
吃饭还是老地方,也就是方小舟干活的那家饭店,据说这里的后台老板正是方矿长呢。
“你挺忙的,总算是有了一个机会,一起吃顿饭!”坐好,方矿长就说。
“这不是没啥事儿可做嘛,我就回家了一趟!”姜水清面对方矿长也不会虚情假意。
“听说你跟那个李副县长关系不错?”方矿长也不绕弯子。
“不能说跟李副县长关系好,只是跟李桐还不错。咋啦,需要他帮忙?”姜水清也不是傻子,人家提到李副县长肯定是有事儿。
“过去和他没有业务上往来,所以交往很少,可是如今我不是有些想法,李副县长那一关肯定是要过的。”
“你不想在煤矿上待着了?”姜水清听出来方矿长的意思。
“那倒也不是,要是上下都能把握,当然更好。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怎么了?当个矿长多实惠呀!自己有个小天地,经济自由,我看比煤炭局长都强!”
“要是一个人当然是了,可是我跟你不一样。你不是年轻吗,我这个年龄拖家带口的,必须考虑将来的事情。日子过得很快,十来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煤矿再好,不是自家开的,所以早晚都得交出去。”
“行,你说吧,我能帮你疏通什么关系?”
“也没啥,就是有时间找个机会和李副县长一起坐坐,吃个饭,让他知道我们是朋友,那就够了。”
“这也太简单了,过几天我去县里,马上安排!”姜水清还以为多难的事儿,他清楚只要他张口说请李副县长出来吃饭,一定不会被推辞的。
“不用着急,现在太早了,这要等到需要的时候,我联系你。”
“也行!”说着,姜水清把妈妈家里的电话给了方矿长。这样,方矿长还能不明白,这是一种特殊的信任。换句话说,这个电话号码也能找到那个姓姜的省长。
正事儿说完了,接下来就一心一意吃饭,这里的饭菜姜水清很喜欢,非常家常化,可是口味又很有特色。加上方小舟在左右伺候,这顿饭可以说吃的相当满意。只是到了最后,彭会计说了两句,“小姜队长,过去的事儿,你不要记恨我才对,我真不知道你和家里有这层关系。”
“都过去了,说这些干啥!”方矿长嫌弃这个女人不会挑时候说话。
可是姜水清还是没弄明白,到底这个彭会计跟方家是什么关系。
等吃完饭,就要分手的时候,方矿长问,“你去哪儿?回公社吗?”
“不是,我本打算直接回方庄村一趟呢!”
“这样啊,走,我送你回去。”
“方矿长,太麻烦了!”
“姜队长,你还给我客气?你说说你帮我们小舟多大的忙,要不是你的那个朋友帮忙,说不了现在我们家小舟还处于那种状态呢!”
姜水清知道拗不过,干脆也就从了,自行车放进后备箱里,两个人上路。“方矿长,刚才人多,我没说,我在省煤炭厅开了个煤炭运销公司!”
“厅里的名义?”
“算是吧!”
“我的天哪,你怎么不早说,帮帮我呀!”到了这一步,方矿长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听说是省长家的公子的实力,能够挂名在省里的公司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怎么了?你们煤炭销售不畅吗?”
“你也知道,现在煤炭计划有点放开,这样各地的煤矿都在抢生意,单是靠县里运销公司的那些订单,我们的煤在矿上挤压了不少。你要是有路子,帮我一下。这眼看到了销售旺季,多卖一些,到了年底日子不是好过一点儿吗?”
“方矿长,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放心吧,这一次回去,我立马就安排,只是你要派一个人跟我这里对接,我可能需要不少资料化验单甚至样品什么的。”
“回去了,你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安排!”
姜水清很兴奋,本来他路上也是想跟这个煤炭专家谈谈销售的问题,没想到他倒是先提出来帮忙,这样他的运销公司等于多了一个固定的货源,至于价格吗,下一步交给席爱芳去谈,比他更有效。
汽车到家了,方矿长有事儿,没有进家门,直接走了。姜水清推了自行车,到了院里,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不愿意看到的人,“水清,你总算回来了!”亓步统走上来接姜水清的行李。
“我自己来!”姜水清没有给他面子。
姜水清放下东西,先是去了堂屋看了娘,发现娘的精神很好,姜水清坐下来说了几句话。虽然岳母娘不能发声,可是她能听懂,知道老四开始学习,心里很高兴,但是看到亓步统在那里杵着,就不乐意地看他一眼。
姜水清也感受到了这个问题,就从堂屋里出来,“说吧,你找我干啥?”
“水清,你千万别误解我。不是我要找你,而是你那个大姐天天逼着我过来找你,说是当初是你让我下来在煤窑上工作的,如今没了工作,家里的粮食就那么多,看看你能不能再给找个活儿出去干干!”
“大姐夫,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我自己都没活干呢!”姜水清下定了决心,大姐这两口子太出格,没有交往的必要。
“你这样说,谁信呢?你爸是省长,你妈是外贸局领导,你说你能没事儿干?”亓步统好像是赖上了姜水清。
“我爸是我爸,我妈是我妈。他们两个都是靠工资吃饭。你这里别这样缠着我,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没看到这个生产队里,原来在煤窑上的人都在家里窝着的吗?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里,娘看到你心里也不舒服。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还是好好种好你们家的那些地,让两个孩子好好上学读书,将来兴许能够有点出息。”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要不让你姐下来给你说!”亓步统碰到了一个硬钉子,本来他自以为在煤窑上的时候,姜水清对他很信任,可是没想到今天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还不到晚上,老大廖凤就到了,见到姜水清就说,“水清,我是来借钱的。你们两个外甥交不起学费,现在上不了学。”
姜水清一听就火了,心里想,他们也不是我的儿子,他们交不起学费管我什么事儿。可是他还是给了这个大姐足够的尊重,说,“大姐,我姐夫在这儿的时候说了,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家里就这么些东西,我还要想办法挣钱养活这个家。你看啥值钱,拿走吧!”
姜水清知道这个家里值钱的东西已经被这个大姐捣鼓走了不少,剩下的房子她是没法背走,否则肯定已经不在了。
“水清,你不用跟我哭穷,你家里的情况,我还能不知道,爸爸妈妈都是大干部,只要你不嫌丢人,我就敢往外头说去。”这个廖凤真真的是疯了。
“大姐,我给你说好了 你要是敢说我爸爸妈妈一个不字儿,不要说我姜水清不讲情面!”姜水清不再礼让。
“怎么,你还想把你姐弄到监狱里吃牢饭吗?”
“你要是敢做出越轨的事儿,吃不吃牢饭那还是你自己的选择。”
“姜水清,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我爹离世的时候,还说了,你是当家的,结果可好,你过得人五人六,我们却是揭不开锅。爹呀,你在天之灵,张开眼看看吧,这是什么人呀!”
廖凤这么一闹,外面的邻居都听到了,就过来看热闹,这让姜水清觉得十分丢面子,可是他也没办法,就把这个婆娘扔在院子里,愿意闹随便!
毛孩儿叔进来,大概听了就知道这个廖凤在胡搅蛮缠,“小川,去通知乡里派出所,把她给我抓起来!”
也就是这么一声吆喝,廖凤见势头不对,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