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担心宋篱随时可能醒过来,一路上穿檐过瓦,匆忙往后院赶。
刚踏上台阶,楼上传出了宋篱的尖叫。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几个箭步冲上去,正被宋篱撞个满怀。
宋篱吓得瑟瑟发抖,缩起身子,不断挣扎,指甲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道红痕。
伤口被她撞到,元修疼得两眼发黑,却不肯松开紧抱她的手。
“阿篱,不怕了,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篱僵直了身体,惊惶地抬头,透过泪光看了许久,才认出人来。
“王爷?”宋篱太虚弱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元修眼眶发热,脱下外衣包裹住衣衫单薄的宋篱:“是我,别怕,我回来了,没人会再伤害你……”
宋篱看着他,一颗惶惶的心终于找到了安放的地方,见过黑暗的地狱之后,无声地流着泪。
元修心中的疯狂不断外涌,又极力压制,半分也不敢表露出来,她现在这样,受不了任何惊吓。
一把抱起她,踢开了房门,刚进去,宋篱就开始大叫,元修忙退出来。
这个房间太多吃人的鬼怪,随时会将她吞噬。
追出来的檀香说:“王爷,北苑已经收拾出来了,带着小姐去那里吧。”
元修抱着宋篱跟着檀香来到北苑,房间里东西齐全,只是没有炭盆,冷了许多。
宋篱虽然醒了,但身上依旧滚烫,元修把她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她,一只大手包着了她光洁的脚丫。
宋篱惊魂未定,虚虚地靠在元修怀里,隔着屏风看着外面侍者的身影来回走动,刚刚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炭盆生了火,屋里慢慢暖和起来,宋篱怕黑,檀香点了很多蜡烛,还点上了安神的熏香。
温暖、明亮、干净、温馨,宋篱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安全,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檀香端来饭菜,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打扰,对着元修微微福身。
元修见状,温声问道:“阿篱,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好吗?”
宋篱茫然地抬起头,没有回答。
元修示意檀香送进来,宋篱看到托盘上的饭菜,一脸惊恐,趴到床边干呕,她许久没有进食,只能吐出一些药汁。
元修急忙给她拍背,檀香手忙脚乱地退到屏风外,焦急地看着宋篱。
“怎么会这样呢?这些都是小姐平常爱吃的菜品。”檀香道。
元修头痛得很,她平常无肉不欢,见过那么惊悚的画面,怎么还能吃的下去?
“檀香,倒些水来。”
檀香连忙放下饭菜,倒了杯水送进去,元修接过,吩咐道:“去让厨房煮些杂蔬粥。”
檀香退了出去,宋篱还在作呕,潮红的脸蛋变得苍白,无力地倒在床边,像个奄奄一息搁浅的鱼。
元修把杯子送到她的嘴边,说:“喝点水吧。”
“我……想起来了。”宋篱迟钝地看向他,眼角滑下一串泪珠,“她……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元修心疼地无以复加,轻柔地吻她的眼,“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保护好……”
“我还救过她们,不惜……不惜杀了人,我我……她说我不无辜,可我什么都没做过啊,我不想的……”
“你没有做错,是我不好,”元修紧抱着她,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背,“我向你发誓,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宋篱抱着他的脖子抽噎,嘴唇苍白颤抖,脸上惶然:“我病了,再也不会好了。”
元修勃然变色:“胡说——”察觉到怀里的人被吓到,他蓦地打住,努力放缓语气,“退了烧就好了,廖川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吗?等你病好了,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再也不管这些事了。”
宋篱垂眸不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上有了一道深渊,底下无数恶鬼伺机而动,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脱。
元修太害怕她真的走不出来,她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她像个天真脆弱的孩子,有宋辙迹撑腰,她从来不需要独当一面。
她还没长大就被迫见到人性的真相,见到了死亡的丑陋,如果真的一蹶不振,永远停留在伤痛恐惧之中,那阿篱以后的人生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阿篱,这世间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我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元修心痛她受的每寸折磨,但也必须狠心对她道出生活的真相。
宋篱觉得割裂,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徐氏的出现颠覆了她全部的认知,一切本该不是这样的——她的人生曾经是座盛开的花园,直至那颗腐烂的头颅突然坠落,毁了所有,让她深陷在死亡的恐惧和本能的求生里,惶惶终日。
“难道这世上没有一个完美之所吗?”宋篱喃喃问道。
“蝴蝶翩然起舞之前,是丑陋的虫子,荷花也能在淤泥中盛开,战场上,我杀人如麻,手刃敌人无数,为得是天下太平。”元修徐徐道。
“阿篱,这世上的事一体两面,福祸相依,没有什么完美的避难所,躲进去就不用出来。人心难测,世事难料,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释然了也就不怕了。”
宋篱若有所思,问道:“那我父母哥哥也会变吗?你……也会变吗?”
元修沉默良久,才道:“也许会变更身份地位,但我们都不会停止爱你。”
宋篱睫毛颤动,心里依旧害怕,却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檀香再次端来饭菜,一晚白绿相间的青菜粥,冒着热气又不烫人,元修接过亲自一勺一勺给喂了个干净。
宋篱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被他这样哄着,还是强忍着恶心咽下去了。
喝完了粥,又喝了一碗药,胃里塞满了热乎乎的,没多一会儿她就又昏昏睡过去。知道她熟睡后,元修才悄悄去处理了伤口,最后一同躺在床上把人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一口。
夜里的梦境依然骇人,半夜惊悸醒来数次,每次醒来元修都在,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温柔地哄她、吻她,安抚了那种说不出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