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源殿
宫寝内
今晚送膳的竟不是尚膳监掌印邓承雁,而是他手底下的小太监阿来?
白芍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什么,行礼道:“多谢公公送的药膳了,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阿来低声行了一礼,“不敢当,白芍姑娘称呼奴才阿来就行。”
“好,阿来,有劳了。”
“客气,竟然这药膳送到,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慢走。”
阿来转身离开,姜赫抬脚走了进来。
问道:“怎么不是邓掌印?”
可能他这几天次次见到邓承雁,忽而他今晚没来,便有些诧异罢了。
白芍也有此疑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怕不是……”
怕不是早间在莲雁池处,与郡主说了些什么?惹了郡主不快,所以便不在郡主面前出现了?
可是他们过去时,明明见着是邓掌印跪在地下啊!也不像惹怒郡主的样子,反而是……是有一些说不出口的感伤?自嘲?还是别的什么?
姜赫没有再问,反而说道:“白术伤势如何了?可有受寒?”
“有一点寒气入体,不过太医说她养上几天就好了,郡主也同意她在屋内休养,不必出来侍奉。”
“嗯,那便好。我从太医院取了几颗护心丸,你记得晚间给她送过去。”
白芍点头,“好,你放心,有我照顾她呢。”
姜赫点点头,转身出了殿。
白芍进了里殿,低声叫醒她道:“郡主,尚膳监将晚膳送来了,您起来用一些吧?”
其实她并未睡着,因着刚刚他们说的话她全部都听了进去,也知道那边送膳的换了人。
为此,尉迟鹭深觉她今日做的对了,若是能讥讽他几句就能让他远离她,她便觉得当个恶人又何妨?
更何况她本就是恶人。
对于他,她尚怀一丝的愧疚,只希望他莫要再像前世一般,牵扯进她与皇室中的争斗来。
而对于盛稷,呵,本就是互相折磨的人,又何谈谁放过谁?
她睁开眼来,眼眸一片清醒,嗓音却略带沙哑道:“你去照顾白术吧,本郡主自己用膳。”
“那奴婢先扶您起来吧?”
“无妨,你去吧。”
白芍点头,行礼言谢道:“多谢郡主,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殿门被拉开,又被再次阖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嘎吱声来。
尉迟鹭手撑着床榻,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苍白着脸下了床,一路扶着床沿,衣柜,软榻,屏风,缓缓的走了出来。
站在偌大空旷的外殿处,忽觉自己有些孤寂,无人相伴,凄凉的可笑。
但是发觉自己有此等情绪之时,她更是嗤之以鼻。何时,她尉迟鹭还有同情这种东西了?
同情她自己嘛?挨了这么多的板子,受伤如此严重,还落了水?
不仅是牵连了皇姐,还牵带了白术下了水,受了寒,卧床不起。
果真,凡是遇上她的人,没有一个善终。诸如前世,凡此种种,真的太多太多了。
重活一世,她又做了什么呢?又做成了几件呢?不过是同样的失败透顶,任人宰割罢了。
越想越多,越想越繁复,她的脑袋好像要炸开了一般,身子晃悠了一下,仿若天旋地转。
尉迟鹭伸手便要去扶身旁的东西,但她忘了,她现在是走到了外殿中央,周围几尺之内并无任何可扶之物。
她就这样突然又迅速的嘭一下,狠狠的栽在了地面上,脸部着地,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殿内辉煌大气的金属地板是如何锋利而刺痛的撕开她的脸,流下深深的血口的。
“什么声音?”外殿的人大惊,反应过来便要推门而入。
但这都快不过突然蹿出来的一道身影,快的好像只留了一抹残影一般,掠过他们直直的推开了殿门。
“郡主?!”众人大骇。
这才看清那倒在地面的建平郡主此刻血流满面,从额头一伤处落下,直抵下巴处,整张玉白的小脸都染上了鲜艳的血红,人也昏了过去。
“郡主?”盛稷颤抖的揽起她,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众人也才看清,刚刚越过他们进殿来的人是盛校尉——盛稷。
不过盛校尉如何进宫,又如何进来的,他们已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了。
姜赫急的转身就往外殿跑去,“卑职去请太医来,盛校尉定要照顾好郡主啊!”
盛稷抱起她的身子往内殿跑去,背身怒极道:“还不去备药来?想看郡主流血而死吗?”
众人陡然回神,随即手忙脚乱的去找药,去翻丸凝散,去寻止血丸,去准备热水与白纱。
“郡主……”
“郡主,您先别睡……”
“奴先给您将血止一下……”
“郡主,郡主……”
他一声又一声的唤她,唤的一声比一声高,希望她能听到,能听见,能醒过来。
但是尉迟鹭静静的躺在那儿,没有任何的反应,脸色也似失血过多一般,比刚刚下榻之时还要苍白病弱,就连那小小的呼吸声,也开始变缓了起来,轻的吓人。
盛稷给她擦血的手都在发着颤,红着眼低声:“郡主,郡主……奴求您了……可千万别睡啊……”
“您不是常说奴是罪臣之子,下贱之人吗?可是现在……现在罪奴未经您的同意,就私自进宫,还擅闯芙源殿……郡主……”
“郡主……您该罚罪奴的啊!”
他本该狠下心肠,在知道那两瓶药是被郡主给舍弃时,就应转身离开皇宫,再也不要进来的。
可是……可是他担心的厉害,他刚走到南归门处,又偷摸着回来了。
在所有芙源殿内众位宫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翻了墙进来,做了小人的行径。
他想着,她会过来外殿用晚膳的,到时,到时他就在墙沿后,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知道她身子如何后,他就离开。
这样,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甚至他自己也可以欺骗自己。
但是,当他在殿外听到她忽然晕倒的声音时,什么礼仪体统,什么宫规森严通通忘之于脑后了,更不记得她是如何羞辱他,如何讥讽他,如何扬言不要他的良药之事,只知道,只知道郡主晕倒了,她晕倒了,晕倒了,这几句话不间断的在脑海里盘旋。
所以他很快的就冲了进来,甚至于比外面站着的宫人们速度还要快。
不为什么,只因为入了心的人,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你想的,只是她罢了,天地万物落于眼间,你竟只窥见她罢了。
盛稷动作轻柔的将她脸颊四处的鲜血擦尽,撒上止血的药酒,用白纱布裹住了伤患处,等着太医过来做进一步的处理。
背对着身后的宫人,手缓缓的伸向她那细白的手腕处,轻握了一下,低颤:“郡主,在奴的心里,奴从未责怪过您,不管因为郡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都责怪不起来。”
“或许……或许奴当时很生气,但、但是过一会后,奴就不生气了。”
“郡主救过奴,奴怎么敢怪罪郡主啊?”
“没有郡主,就没有奴。”
“郡主……”
“郡主……”
他也只敢在这种时候,光明正大的唤她。
“盛校尉,太医来了。”身后的宫人大喊道。
他收回了手,在无人听到的角落里,道出了那句极小极小的声音,却是包裹着无尽的思念与爱意,“郡主…郡主……奴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