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在老伴儿面前,从来都是“韩小胆儿”。他刚才是有意将童雨婉支走,然后才讲了童家的臭事。可能是讲得兴奋,一时竟没有收住,更没有注意她已经进了屋还听到了。
童雨婉“嗷唠”一嗓子,韩大胆儿吓得变颜变色,赶紧又使眼色又哀求: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老伴儿。
“大局”的分量在童雨婉的心中还是很重的,于是,她强压怒火、尽量缓和着语气说:以后啊,不许再提我们老童家的事儿,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别看我自己咋埋汰都行,你们老韩家人没权利说我们!
韩大胆儿连连点头,韩思河忍着笑,差点儿把饮料弄喷了。
说谁的亲人谁都不爱听,童雨婉不高兴那是自然。因为“大蘑菇”童为山、“二魔怔”童为思、“三磨叽”童为奇是童雨婉一奶同胞的兄弟啊,虽然自打结婚之后她和娘家人、尤其是“童氏三魔”互相间的走动得都不勤,相互看不起、亲情淡得很,但是,韩大胆公然在孙子面前埋汰自己的亲人,那可是韩思河的舅爷们啊,童雨婉能受得了吗?
韩大胆儿:我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为了告诉孙子一个道理,做人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行啦,越描越黑。”童雨婉斜了一眼韩大胆儿,又说,“你咋总逮着我们老童家不放呢?咋不说说你们老韩家自己呢?”
“我们老韩家根正苗红,有啥好说的?”韩大胆儿满不在乎地说。
童雨婉眼珠子一转,对韩思河说:大孙子,奶奶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韩大胆儿是怎么来的……
“只要不讲我是怎么没的,你爱咋讲就咋讲,我可没那么小气。”韩大胆儿嘻皮笑脸地说。
于是,童雨婉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韩大胆名字的来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韩大胆儿只有韩思河这般大的时候,当时他还不叫“韩大胆儿”,人们都叫他“韩小子”,又高又瘦,像电线杆子成精了似的。当时家里穷啊,各家各户都那么困难,月牙河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家庭都吃不饱饭,还有极个别人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如果不是政府发救济粮,早就揭不开锅了。一年到头更别提吃上几顿饺子了,连吃“粗粮细做”的黏豆包都难。
有一天,村里有一家盖房上梁,全村的年轻人都来帮忙,那得吃一顿好的啊。大米、白面这样的细粮是没有了,东家挪、西家借,凑够了大黄米——即黏米,提前安排专门的人用碾子轧喽,用细箩细细地筛过,和面发面,就为了上梁这天中午可以吃上黄澄澄的黏豆包。除却乡里乡亲、互帮互助的乡情不谈,就是为了这顿馋掉大牙的黏豆包和白菜粉条炖肉,人们干活非常卖力……
第二天,还有人意犹未尽,几人凑在一起谈论着,回味着、咂摸着,馋虫在肚子里翻滚,各自暗暗把哈喇子流进了肚子里。突然,有人提议,不如咱们打赌,准备一盘黏豆包放到西山沟儿的坟地里,谁半夜一个人敢去取回来,那就归谁了。年轻气盛,加之馋虫鼓动,几人一拍即合,都撸胳膊、挽袖子纷纷参与,全奔着丰盛的“奖品”使劲。
穷则思变,饿急眼、穷急眼,人自然会变的。打赌时大家都跃跃欲试,只有韩大胆儿——当时还叫“韩小子”呢——他不吭声儿、不搭言,大眼睛滴溜儿乱转。
逞能好胜是人的本性,都是俩肩膀上扛个脑袋,谁怕谁啊?胸脯拍得山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鬼见了我都喊老大”的江湖豪气。结果呢,到了月黑风高动真格的时候,陆续有几个人在他人的监督下,单枪匹马都没走到一半就吓了回来——半途而废了。
那里可是坟地啊,乱葬岗子,不是走亲戚串门儿,大半夜的一个人去,想想都寒毛倒竖啊。而且,那也只是黏豆包,又不是金疙瘩,值不值得拿命冒险,谁的心里都有小九九儿。
这时,很多人都瞅向了王守会的父亲——王小鬼儿。这是他的外号儿,因为他好赌儿,被人们称为“耍钱鬼儿”,特别贼。再后来,王守会的名字被反过来称为“快手王”,那都是有家传师承的。因为王小鬼儿他是个赌徒,经常走夜路,大家起哄夸他见识广、胆子大,肯定能完成任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被大家激将得没办法,王小鬼儿一咬牙,攥着兜里能“辟邪”的“狼牙”——其实就是狗牙——路上不断地唱着二人转的“神调儿”给自己壮胆,在大家伙的注目下直奔乱坟地而去,消失在黑暗阴森的山间小路。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
行路君子奔客栈,龙归沧海虎归山。
龙归大海能行雨,虎要归山得安然。
只有一家门没锁,烧香打鼓请神仙。
头顶七星琉璃瓦,迈天大步走连环。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高举武王鞭。
神仙护我夜行山,取上豆包就折返……
好不容易到了坟地一看,吓得王小鬼儿冷汗直冒,借着月光星光一看,盘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豆包!难道让鬼吃了吗?这回可把他气坏,回去找几人大闹,责怪他们戏耍自己。后来才整明白,是韩小子先他之前赶到,把一盘子豆包全给造了。从此,韩小子一“吃”成名,“韩大胆儿”的外号就在月牙河一带叫响了。
“我和你爷爷过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前几天交合作医疗用了他的身份证,我都忘了他大号叫啥了。”童雨婉的故事讲完了,又对韩思河说,“人穷志不能短,念书的路子不能断。”
韩思河脸上又有了笑模样,便说:奶,我想要点儿钱。
“钱?啥钱?”
韩思河:看这话说的,还能什么钱,人民币呗。
童雨婉:要钱干啥啊?
韩大胆悄悄跟童雨婉说:问多了,再给整毛喽,给就完了,磨叽那些没意思。
韩思河放下筷子,说:我主要是买——学习资料。
“给,给,要多少,奶给你。”童雨婉说着就掏兜儿。
“一百就行。”
“不多,不多,奶给你——这是一百,还有——五十,给你一百五。”童雨婉笑着说,“只要我大孙子为了学习,奶就给钱。就算咱家砸锅买铁,必须供你上学,将来才能有出息。”
“谢谢奶。”韩思河瞅了一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爷爷,不忘夸他一句,“我爷的胆子真大,绝对是月牙河村的江湖老大啊。”
一听此话,两人就更来劲儿了。韩大胆儿以“胆子是练出来的,人到啥时候都不能熊”之类的话为自己辩解,童雨婉却说:
“你就是馋,人一馋,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啥损招儿都想得出来,啥屎都能拉出来了。”
韩大胆儿脸一沉,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