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再一次被关上,墨轩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只能咽回喉中,他讪讪收回手,抬眸望向天边,黄昏已悄然降临。
吱嘎一声
身后大门被人拉开,他眼中涌出欣喜,回头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
墨子渊双手环抱于胸前,倚在门框上打量着他:“墨督察如此执着,是与旁人一样来恭贺本王交出兵权来送礼祝贺的吗?”
墨轩:“微臣……”
墨子渊嗤笑打断他:“本王怎没瞧见墨督察的礼,墨督察莫不是忘在家里了。”
墨轩咬咬牙:“殿下,微臣今日前来,只为向殿下解释,今日朝中形势严峻,只有合并方能破除谣言,亦能护您,所以微臣才……”
墨子渊抬手示意他闭嘴:“墨督察,在本王还未回宫之前,我们便已相识,如今算来也快八年了。”
“我们一起上过战场,破过案件,抛开利益不谈,你是本王在这朝中唯一的朋友。”墨子渊眼神仿佛要将他看穿:“你明知道主上对我的重要性,你也知道,若两教真的合并,绝不会像他们所说那般和平,至少不会对我的主上和平。”
“殿下!”墨轩单膝跪下:“未知可以先预防,但当前的迷局只有尽快破解,合并确实是当时最好的方法。”
墨子渊讥笑:“破局?父皇不是说了,本王还能远伐破局吗,墨督察怎么不支持?”
墨轩:“远伐南疆劳民伤财绝非最好的方法。”
墨子渊看着他茫然的目光,伸了个懒腰:“是吗,您当真不是害怕本王手持两块兵符?”
墨轩.:“于公于私,微臣都无此意。”
墨子渊笑了:“可本王交出兵符时,墨督察和您的人不都非常支持了?”
墨轩急忙解释:“殿下,当时皇上已经大怒,臣等只有附和以稳住皇上情绪,待风波已过,皇上定会将兵符还给您。”
“本王不会要。”墨子渊:“墨督察,本王已厌倦朝堂上的争夺了,如今只想做个空头太子,您与其费时间来修补我们这已经碎裂的关系,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想想怎么分到一块兵符吧。”
墨轩缓缓站起身,双拳捏紧:“殿下当真要放弃这么多年的权利?!”
“是啊。”墨子渊:“本王让位了,这权利谁爱争谁争。”
东宫大门再一次被沉重关上。
这次无人再敲响。
不远处的房檐上,有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不乖的棋子,得给点惩罚。”
这夜,墨子渊陷入了梦魇中,他分不清天地,只身陷入血色一片,口不能言,背上也如附着万金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前。
血浪将他吞没,却给他保留一丝理智,让他看着从土地蔓延出的血手将他拖至深处。
他猛然睁开眼,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谁!”
“殿下别动。”
顷刻间剑刃已直指墨子渊喉咙。
“林统领?”
“太子殿下,微臣原以为太子殿下用皇上身旁之人来威胁他已经够大逆不道了。”林狱站在他床前,借着月色他看清了那人的神色,厌恶和唾弃:“如今看来您的野心远不止此。”
墨子渊:“你说什么?”
“皇上为您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林狱单手取出怀中秘旨:“太子墨玄上交兵符为假,寓意图谋不轨,有谋反之嫌,现派御林军统领林狱将其捉拿押至天牢审问。”
刀剑拔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屋里的御林军剑刃直指他。
林狱刀刃又向前一步,只差分厘便能捅破血肉:“殿下,天牢请吧。”
天牢是关押重犯之地,里面长年不见阳光,犯人惨叫不绝于耳,血腥与湿气混合引人作呕,是蛇鼠蠕虫的挚爱之地,亦是人的间炼狱。
整桶盐水被泼到长鞭抽开的身体上。
“呃——”
墨子渊瞳孔收缩,拼死咬紧口中的污帕,仰头想发出呜鸣,无奈头上青筋暴起,却也无法挣脱脖上的铁链,在他的挣扎下,十字木架摇摇欲坠。
林狱动动手指便有人上前加固。
他扯出墨子渊口中的污帕,遏制住他的下巴用力:“殿下,我再问一次,兵符在哪儿。”
“我上交的……”墨子渊无力垂下头:“是真的兵符……”
“殿下嘴真的不是一般硬。”林狱转身拿起桌上的长针,走过去扭住墨子渊的手腕,随着骨头脱臼的声音响起。
墨子渊身体再次抑制不住的颤抖
“殿下说实话吧。”林狱:“都说十指连心,殿下身体娇贵,怕是受不了这七针之刑吧。”
“我连棍刑都受了,还会怕这几根小针吗。”墨子渊说话时鲜血顺着嘴角滴下,他咧开嘴笑了:“无论你再怎么用刑,我交的都是真的兵符。”
“呵。”林狱不再同他多话,重新将污帕塞入他口中:“微臣奉了皇上之命,除不能伤了殿下性命外,其他什么刑罚都可以,动手。”
墨子渊被困于这天牢中,不知时间流逝,多少次意识模糊昏迷,唤醒他的,只有不断变换的酷刑。
身上已经再找不到一处完好之地,伤口一次次被撕裂,来不及愈合便又再度撕裂,每日盐水入侵伤口时,总是会让他浑身抽搐,仿佛下一瞬便要离开人世。
但死这里,是奢求。
他也,绝不可能赴死。
终于不是被疼痛唤醒,他抬眸,看着眼前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他笑了。
“你终于来了,贵妃娘娘。”
五日前的深夜
有一抹黑影躲开守卫的防线和暗处的防卫,潜入养心殿中。
墨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拉开窗帘:“谁!”
李絮荷也骤然惊醒,她从下意识将手放到高起的肚子上:“皇上……出什么事了……”
苏公公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慌忙来到床边:“皇上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墨羽撑起身:“朕……”
他微愣,半晌后靠在床背上:“无事,你退下吧,朕忽然想静静,让林狱守在殿外,谁也不许靠近。”
李絮荷强忍下身体的不适,她将被褥披到他身上:“皇上,您究竟怎么了……”
墨羽拍了拍她的手:“你休息,朕就想一个人静静。”
苏公公压低声音:“需要让太医来瞧瞧吗?”
“不需要。”墨羽:“出去。”
“是。”
李絮荷柔声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臣妾可以替您分忧。”
大门被关上,床下传来动静。
李絮荷笑容僵在脸上:“有刺客!”
“不是,你安静些。”墨羽闭上眼,拍了拍床榻:“出来吧。”
墨子渊从床下滚出:“父皇,贵妃。”
李絮荷下意识惊呼出声:“太子,你怎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墨子便点了她的穴道:“贵妃得罪了。”
李絮荷只觉得身上瘫软,半晌便晕倒在了床上。
“胡闹。”墨羽神色微怒,伸手拍掉他衣服上的灰尘:“有什么事不能等白日再说,晚上穿成这样进宫,万一被人当做刺客伤了你怎么办?”
“父亲。”墨子渊看着他:“我要跟他说话。”
墨羽眼中的怒意骤然被错愕取代:“你……说什么?”
“父亲。”墨子渊放慢话语再次重复着:“我要见他,你身体里的那个他。”
墨羽看着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开口时声音颤抖且嘶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们对我的态度,本来还没有那么确定。”墨子渊看向他身旁的贵妃:“但贵妃怀孕后就确定了,您是绝不会让贵妃侍寝的。”
墨羽自嘲一笑:“你见他是想干什么。”
墨子渊:“我接下来的计划需要他相助。”
墨羽轻声道:“为什么不找我?”
墨子渊:“您,不适合。”
墨羽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坐在床上:“为什么。”
墨子渊:“您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父亲,您爱母亲从来胜过爱我。”墨子渊深吸一口气:“我都查到了,让她昏睡不醒的药是你下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远离朝堂……毕竟当年她为了让我去边疆,亲自写了一封书信给你。”
“你知道她爱我,只要我在,她会用尽她的一切来为我铺路,可是你不愿意,你怕她又卷进来,你自己受控于容彦也是为了保护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的保护于她而言更像是个牢笼。”
“你既然早就知道,那么就不应该再让你母亲卷进这些东西里来。”墨羽压低声音怒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这样早在当年的大火中就已经没命了,她如今能活着能够平安就已经很好了。”
“你早就知道当年大火是谁干的。”墨子渊盯着他,轻声问道:“那您还记不记得,大火中不止有母亲?”
墨羽话语梗在喉咙里,却依旧不愿逃避墨子渊的视线,他慢慢红了眼:“孩子,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母亲,不是我。”墨子渊:“您的暗卫用命将我送出了宫,我至少在宫外得到了几年自由,可是母亲她已经被困在这宫中十几年了,”
墨子渊每每想到母亲渴望外界自由的模样,便会控制不住恨自己,恨父亲:“你想要保护她,却又舍不得彻底远离她,你懦弱不敢反抗,只能在苟且中安于现状,也怪我,怪我没有能力割舍对你这所谓的亲情将她强行带走。”
墨羽双手握拳:“如果可以,我也想带她离开这个局面,我也想与履行当年给她的承诺,可是不行,我现在只是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废物。”
墨子渊:“拼尽全力却仍然失败,这不是废物,不愿意去尝试,甘愿承认失败,这才是废物,我也有爱的人了。”
墨子渊松开攥紧的拳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没了龙袍,没了皇位,没了帝王的威严,他只是自己的父亲,已经年迈的父亲:“我也想过将他推出,远远的保护起来,可是我如您一般舍不得,也不忍心让他孤独,所以我要带他离开这种局面,只能从根源遏制这一切。”
“父亲。”墨子渊按住墨羽的肩膀:“让我见他,算我求你了,我会护母亲安危,你相信我,让我见他!”
墨羽:“你真的能保证你母亲平安?”
墨子渊:“我发誓。”
“好。”墨羽拍了拍他的手:“为父答应你。”
“谢谢。”
墨羽看着他,当年自己还抱在怀中的孩子,如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比自己还高大了,他伸出去抚摸着墨子渊的脸:“当年的大火,其实……”
墨子渊:“我知道是谁,也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我现在只要见他。”
“好。”墨羽点头:“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墨子渊:“您只需要当今夜没见过我,就好。”
血脉的疏离,让他开始难以自控,墨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好。”
“他是为皇位所生的帝王,对你和沐漓没有感情,他脾气不好,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懦弱,但爱你们。”墨羽冲他微微一笑后便闭上了眼睛,仅仅是片刻之间。
墨子渊便能感觉到眼前之人气势的转换。
墨羽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柔情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对着一切的漠然,他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身旁,昏迷之人的身上。
墨羽取下身上的被褥,盖在李絮荷身上。
这才起身走向一袭黑衣的墨子渊:“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墨子渊:“父皇看起来并不意外,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之前只是怀疑。”墨羽:“但从贵妃中蛊你告诉朕的那一刻起,朕便确定了。”
墨子渊:“那么父皇也一定知道,儿臣找您所为何事?”
“朕知道。”墨羽勾了勾唇:“但朕不知道你能用什么来跟朕交换。”
墨子渊:“我能帮贵妃复仇,解蛊,保住她的命。”
“这些条件看起来与我无关。”
“与您本人无关,可您本人却最在意这些。”
墨羽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看来你真的从容彦那里确定贵妃便是朕的软肋了。”
“贵妃确实是您的软肋,但我不是从容彦那里确定的。”墨子渊:“您来自于我父亲的灵魂,你们在这一点上格外相同,一遇到危险的事,首先便是想将挚爱推出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