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龙洲有一条横贯南北的山脉,高耸巍峨,被称作龙脊山。
龙脊山将赤龙洲东西隔断为两个部分。东面幅员辽阔之地,分别有柳氏王朝和大梁王朝雄踞南北;西边狭长之地,则一直由百里家族所掌控。
一山之隔,两重世界。山之东侧,平沙万里绝人烟,山之西侧,绿遍山原雨如烟。
新年伊始,柳氏王朝就向边军发出了两道命令,一是秘密在龙脊山东侧的大漠中兴建一座城池,并且开始屯粮,二是各地边境整顿军纪。柳氏王朝这一突然性举措,自然被大梁王朝的斥候暗探看在眼中,并且悄悄将情报送至大梁朝廷内。
大梁王朝实属赤龙宗管辖,赤龙宗由最早的赤龙仙宗分化而成,在赤龙宗又经过百年前的那场封宗动荡后,大梁王朝内部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大梁将原本的丞相之位一分为二,设立左右丞相,因此如今的大梁王朝内其实分为两派。右丞相黄文焕,原本是大梁王朝大权独揽的丞相,大梁丞相职位革新后,由原来的太子太师杜瑀出任左丞相之职。
左右丞相实际上象征着大梁朝廷内新老两派势力,右丞相黄文焕执掌朝政多年,门生众多,但左丞相杜瑀先前贵为太子太师,因而也代表着太子一派的势力。
柳氏王朝在边境上的举动传到大梁之后,黄文焕主张应该及时应对,并且就龙脊山下的大漠区域早日与柳氏王朝划分出界限来,并且派重兵驻守大漠。
杜瑀对于此事的看法则恰恰相反,他认为两大王朝来近年来一直和睦相处,如今柳氏王朝突然有了动作,赤龙洲学宫及龙脊山西侧的百里家族定不会作势不理。再者如果柳氏王朝同样兴兵大漠,耗费钱粮不说,就算在那荒芜的大漠中占据了一片土地,那也是一笔只进不出的买卖。
左右丞相争执不下,新老两派的官员也在朝廷上打起了口水仗。
右丞相一派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态度,驻兵大漠耗费钱粮是不错,但万一让柳氏完全占据了大漠,大梁西侧则会完全暴露在敌方视野之下。
左丞相一脉则以“将欲取之,必姑予之”进行还击,他们认为,即使柳氏王朝占据了大漠也不足畏惧,大漠荒芜岂止万里,那里民不能耕,商不能行,更不用说用作行军打仗的通道。
柳氏王朝如今在大漠的举动,完全是空耗国力,而且此举必定会惹来儒家学宫的不满,百里家族不但会提前防备,而且柳氏王朝下一步真要越过龙脊山,那时候儒家学宫必定会支持百里家族,这时大梁再出手相助,必定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新旧两派各执一词,双方辩论到了最后,新派一位官员则抨击旧派官员迂腐守旧,旧派的老家伙们顿时吹胡子瞪眼,又反过来说新派官员毛都没几根就胆敢妄谈国事。
最终,大梁皇帝还是派遣了一支千人边军进驻大漠,带队的将领是黄文焕的得意门生左乂,这支队伍主要负责探路,沿路建立各种据点,以及防止柳氏王朝军队北上。
可就在这支军队进入大漠半月后,领军将领左乂的家眷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消息传到京城后,朝廷内的旨意还未传出,边关又送来急报,说是后续运送补给的队伍到了约定地点,并没见到这支千人队伍,搜寻无果之后,边军断定这支先头部伍失联了。
两个消息接踵而至,在大梁的朝廷内炸响了惊雷,众人纷纷猜测定是左乂带着这支队伍叛逃了,不然为何左乂家眷也会去向不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以杜瑀为首的左派,先是大肆抨击左乂叛逃一事,而后又将祸水引至右丞相黄文焕身上。一时间众多右派老臣选择明哲保身,唯独黄文焕仍力挺左乂是阵亡了,并且相信这件事定是敌人的阴谋。
左乂叛逃一事闹了数日之后,在左派及太子等众多势力的推动下,黄文焕终于独木难支,被罢免了职位在家思过。昔日门庭若市的黄府,如今人人避而远之,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不过如此。
就在黄文焕被革职时,碧螺宫大长老李春寒秘密前往大漠深处,在柳氏王朝兴建城池外围布上阵法。李春寒到达的第二天,已被阵法圈起来的城址中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老并且瘸着腿,另一个则是中年书生模样。
瘸腿老人便是来自大荒的白楚,也是自幼教导许云儒的师傅,而中年书生便是昔年北冥洲的周行道人,如今化名陆丰,替大荒办事。
陆丰原本乘船去往大荒,可在半道就遇见了白楚,俩人交谈一番,而后白楚带着他又转向去往赤龙洲。
白楚见到李春寒并没过多言语,只是询问了城池的建造进度,而后让身旁的陆丰从手腕上的珠子里,放出了左乂及那只他带领探路的千人军队,以及左乂的家眷。
陆丰放出众人后,白楚道:“除了这领头的之外,其余人皆可用作建城的苦力,工期尽量加快。”
李春寒道:“使者大人吩咐过,一切听从先生安排,请先生放心。”
白楚点了点头,带着陆丰就要离去,走出几步后又转过身来吩咐道:“这几日你就先待在这,事成之后,还需要你去善后。”
李春寒皱了皱眉头,不由问道:“这么快吗?”
白楚反问道:“快?”
李春寒眼珠急转,而后洒然一笑道:“也是,那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陆丰跟随白楚离了此处,一路上陆丰忧心忡忡,白楚见状问道:“毁了不少梅花林吧?”
陆丰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回答道:“是啊,地方还是太小了,得亏了这一千来人都晕了过去,才能硬塞进去。”
白楚笑道:“没事,等回到了大荒,我会找些材料重新替你祭炼这颗珠子,到时候里面就能宽敞点了。”
碧螺宫内,林云儿在碧螺岛上已待了数日。
这天黄昏,林云儿正坐在大堂之上发呆时,手中握着的碧螺岛阵法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林云儿瞬间回过神来,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玉牌。
没过一会,手中的玉牌再次轻颤,林云儿确信这是有人在岛外轻轻敲击护岛大阵。
碧螺岛外,暮日融金,残阳似血。
一处僻静地方,李秋山正悬于空中,以手中的翠绿竹杖轻敲眼前的阵法屏障,尺八及莫千钟一左一右静立在两侧,三人皆穿着鸦青色长袍,牙白色的流水云纹在夕阳下,似是镶上了一层金边。
夕阳海景无限好,只是三人均没有心思去欣赏,三人之所以来此,只为杀人!
当李秋山以竹杖敲击第三次后,三人眼前的阵法顿时露出一个大窟窿,李秋山首当其冲,而后尺八、莫千钟紧随其后。
碧螺岛的禁地内,郑仪和柳月均在此闭关。
当李秋山三人进入碧螺岛禁地时,那颗遮天蔽日的大树下,郑仪缓缓睁开了双眼,接着走出了茅屋,在门口的青石上坐了下来。
转瞬间李秋山三人已来到近前,郑仪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老天爷想让我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莫千钟看着中年人模样的郑仪,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口酒,冲尺八说道:“你去困住那那女子,记住不要杀了,这里就交给我们。”
尺八犹豫了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棺材来,随即一具浑身皮肤金黄的尸体立在眼前,尺八道:“我留黄钟在此替你们压阵。”
被尺八称作黄钟的尸体,是位体型高大壮硕的男子,在尺八离去后,黄钟猛地睁开了大如铜铃的双眼,只见眼白部分也是一片暗金色,漆黑如墨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坐在青石上的郑仪。
郑仪笑道:“控尸一脉的五音六律?我没猜错的话,这只是阳六律之一吧,你们冥府就这么看不起我?”
李秋山用手中的竹杖挽了个剑花,笑容玩味道:“想拖延时间,等着学宫那几个书呆子来救你?”
郑仪笑道:“那不然呢?你们摆出这么大阵仗,儒家那群书呆子会坐视不理?”
莫千钟喝了口酒,骂骂咧咧道:“费什么话啊,快去捅他几剑,然后我再给他几拳,打完咱就收工。”
李秋山听了莫千钟的话,轻声应道:“您老先退几步?”
莫千钟退后的同时,冲那名叫黄钟的尸体喊道:“去!另一边守着去”,而后黄钟只一个起落,便重重咂在了郑仪身后数丈远的地面上。
郑仪见状站起了身,缓缓卷起袖管说道:“来,让我领教下你们冥府的实力。”
俩人还未动手,李秋山身上再无拘束的剑气就与郑仪外放的气息碰撞在了一起,顷刻间茅屋粉碎,茅屋前的水缸及青石,皆被剑气划出道道醒目的白痕,大树的树皮也剥落了不少。
突然李秋山与郑仪同时动了起来,夜幕中两道黑影间一道绿光上下飞舞,俩人斗了几个来回分开后,郑仪站定高喝道:“好剑!”
李秋山收了手中的翠绿竹杖,缓缓道:“普通手段未曾伤你分毫,不知接下来,你可还能撑得住”,说罢,又是一道绿光乍现,月明星淡下,如斗牛光焰,又如空潭水冷。
郑仪只觉得四周温度降了几分,他知道这是眼前剑客的本命飞剑无疑,于是应对起来再不敢随心随性,立即将袖中的那团黑水祭出。
飞剑竹竿一击刺中黑水,而黑水只是凹陷了进去,并且在刹那间恢复了原状,就在李秋山惊讶黑水是何物时,郑仪直接利用其熟悉的空间遁法来到他的身后。
武夫体魄强横,最怕敌人远处牵制,相反的,剑修飞剑无敌,可最怕敌人近身。
郑仪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李秋山身后,随手捏来一根冰刺就朝李秋山的后心刺下,李秋山汗毛炸起,来不及回身抵挡,只是拿出竹杖迅速往身后刺去,同时整个人迅速跨出一步,赶去与飞剑竹竿汇合。
远处观战的莫千钟,见李秋山避过了郑仪的袭击,连忙喝了口酒,点评道:“实战经验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碧螺岛的另一边,尺八控制着三具皮肤金黄的尸体,已将柳月团团围住,无论柳月实处何种手段,始终不能冲出包围圈。
与此同时,林云儿坐在大堂之上望着屋外的夜空若有所思,窝窝安静地趴在大堂中央,肚皮一起一伏。
突然,趴在地上的窝窝抬起了头,原来是林云儿走了过来,窝窝随即爬了起来望着林云儿。林云儿看着身边体型巨大的窝窝,问道:“咱们去看看?”
窝窝口中哼哼唧唧,不知是听懂了林云儿的话,还是仅仅在随口乱叫,反正林云儿肯定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自从李秋山三人进入碧螺岛禁地,林云儿就将禁地内的阵法全部开启,使之内外隔绝开来。
林云儿带着窝窝来到禁地内,只见那颗遮天蔽日的大树顶端,一人与郑仪打斗正欢,俩人分不出个高下来,但能看出双方都早已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瞬间出现在郑仪身后,一拳带出些许涟漪来,结结实实打在了郑仪后脑勺上。
遭到偷袭的郑仪硬生生砸向地面,泥土灰尘瞬间腾起,身材高大的老者追上跌落的郑仪,就要再补上一拳,可烟尘里那还有郑仪的身影。
老人猛地抬头看向远处,高喝道:“不好!他要逃了。”
近乎力竭的李秋山连忙御使飞剑向远处的半空中刺去,同时自己也向那处飞去,就在李秋山飞剑即将到达时,郑仪又突然从李秋山的身侧冒了出来,一团黑水在郑仪手中化作一柄短剑,直取李秋山咽喉。
老人见状,目眦欲裂,重重地一跺脚就朝李秋山激射而去,李秋山竭力闪避的同时,连忙唤回飞剑竹竿抵挡,可终究还会慢上半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秋山脚下的那具尸体黄钟,一闪身来到了郑仪身侧,直接撞飞了郑仪。这一耽搁,郑仪像是硬生生接了老人一拳,胸口直接被洞穿,与此同时竹竿直穿郑仪的头颅,瞬间搅碎了郑仪的神魂。
死的不能再死的郑仪,从半空中跌落下,尸体砸在原先的菜地里,流出的鲜血似蛛网密布。
差点阴沟里翻船的李秋山,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不愧是多活了些年头的老怪物,真是难缠。”
身材高大的老人见郑仪死去,顿时散去功法,身形渐渐变得矮小,最终恢复成莫千钟平日里的样子。莫千钟甩了甩手上的血渍,先是喝了口酒,这才说道:“这人积累真是深厚,空间遁法也是神出鬼没,是个难缠的对手。这次要不是小尺的黄钟,你还真的危险了,估计最好的结局就是变得跟那死虫子一样。”
李秋山听莫千钟说道死虫子,不禁一个激灵,说道:“走吧,再去交代点事,咱就撤。”
莫千钟拾起地上的那团黑水,没多看便直接塞入袖中,领着黄钟向尺八飞去。
林云儿远远地看见大战落幕,心中并没有出现预想的欣喜,反而神情又低落了几分,不由自主地来到潭水边,望着漆黑的潭水,林云儿泪如雨下。
窝窝用头蹭了蹭林云儿,哪料林云儿直接哭出了声,索性蹲在潭水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其中。
自许云儒掉进潭水后,林云儿不得不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双修一事是如此,掌控碧螺宫亦是如此,她之所以愿意苟活于世,为的只有报仇一事。
如今郑仪身死,虽不是她亲手杀死,但仇人总算是死了,她不懂势力之间的纠纷,不愿懂,更不想懂,唯一的愿望便是报仇之后,自己也跳入这潭水之中。
可她如今还不能死,许云儒的师傅白楚策划了她的复仇,作为回报,她需要将碧螺宫掌控在手中,替大荒将这一方势力掌控在手中。
白楚当时告诉她,这原本是许云儒的使命,希望她能接下。
林云儿犹豫过,甚至质疑过白楚与许云儒之间的师徒之情,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下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内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林云儿再回过神来,看见窝窝冲远处拖来了郑仪的尸体,正要往水潭中扔去,就在这时,尺八赶来制止道:“这具尸体我有用处。”
窝窝看了看林云儿,李秋山见林云儿此时一副柔弱地模样,不禁问莫千钟道:“白先生选的人就是她?”
莫千钟没有搭理李秋山,林云儿神情一凛,冷漠地看着李秋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冷冷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
李秋山皱了皱眉头,莫千钟连忙出来岔开话题道:“柳月中了我们冥府的毒,只要她听你安排,我们会按时给她解药。接下来碧螺宫这边就靠你了,李春寒也是我们的人,你可以信任他。”
林云儿淡淡地回答道:“不送。”
尺八收起郑仪的尸体后,三人离开了碧螺岛,李秋山回头看了眼碧螺岛,说道:“果然,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是极为可怕的,方才这女子狠辣起来,半点不比咱们的小厨娘差。”
尺八接话道:“方才那女子像个死人。”
莫千钟笑道:“瞧瞧,说你们都太年轻,你们还不信。那刀剑都还有化作绕指柔的时候,何况这本就是水做的女子呢。”
李秋山不服气道:“那你说说,秋铁匠的那个徒弟是什么做的?铁水不成?”
莫千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感叹道:“都是那老铁匠教给教坏了,女儿家家学什么不好,非要去练刀,刀是练得不错,可那翻脸的速度比手中的刀都快。唉,当年多喜人的一小姑娘,如今变得跟个夜叉似的。”
李秋山哈哈大笑道:“这话我可记下了。”
莫千钟板起脸道:“你记下什么啊,别瞎说!咱们现在就去水神府,接下来还有几处要跑呢,你赶紧趁机恢复下,有大荒的人替咱们拦着学宫和书院的书呆,咱们就多办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