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壑,氤氲的淡粉色雾气中,一个朦胧的人影不断前行,手中一束月白色的光华不断挥舞,劈散周围的雾气。
如果此时有人在边上观看,一定会感到惊讶万分:尽管剑气纵横,但每一剑都斩在虚空之处。迷蒙的雾气中除了这个不断前行的年轻男子外,再无其他活物。但他却浑然不觉,仍然如临大敌一般地挥砍劈刺,甚至还时不时地跳跃腾挪,似乎在躲避敌人的攻击。
这个状若癫狂的男子正是云中君。他的眼睛紧闭,眼皮不住的颤动,表明眼皮下的眼珠正在高速转动。他的肉身仍然在雷壑中前行,但神魂却仿佛被摄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血腥杀戮的世界。
这就是雷壑可怖的地方。这种淡粉色的烟雾被天云宗的修士称为雷云。雷云只存在于雷壑之中,一旦有人走进雷壑,这种看似人畜无害的烟雾就会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从眼、口、鼻、耳钻入人的身体,扰乱人的心神,让人产生种种幻觉。这种幻觉如同心魔侵袭一般,会随修士心境变化而悄然转变,时而为修罗场,时而为温柔乡。许多修士被雷云迷住了心神,至死都没有走出幻觉。
云中君此刻正经受着雷云的考验。
曾经死在他剑下的人在这刻一个个从九幽深渊中重新走出来,脸上的皮肉都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他们手中挥舞着形形色色的兵刃从四面八方向云中君围拢过来。
云中君冷眼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但没有丝毫胆怯,反倒生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他伸手摸了摸胸襟,胸襟处传来纸张的触感,那是林嘉鱼临行前留给他的信笺。
既然你们执意要挡在我寻她的路上,我也只好再送你们死一次了。云中君扬起了手中的气剑,洒然走入人群。一时间,光华夺目,断肢横飞。
穿过重重的人群,他有些破旧的袍服上已溅满了血污,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的身后骸骨堆积如山,被他斩下头颅仍然没有死,一个个瞪着他的背影,对他发出最狠毒的诅咒,喷吐着心中的毒液。
云中君无心理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真的要继续往前走么?”一个老人盘腿坐在他的面前,双颊凹陷,瘦成了皮包骨头,脸颊上几乎没有一丝肉,双目浑浊却又带着悲悯。
当云中君看清这张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午夜梦回时分的脸庞后,他克制不住,鼻子一酸,跪倒在老人的面前,两行热泪就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你擅离思过崖,已是重罪,强闯天云禁地,罪加一等,若是再私入真灵血阵,那就再没有回头路了。难道你想像为师一样,被锁在思过崖顶活活饿死么?”
云中君攥紧了拳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蠢物!你可知道几千年的时间才孕育出一个你,怎么能和我一样,死得那么卑微!”道痴一声爆喝,如暮鼓晨钟一般,“你且看看你的来历。”
铛啷一声,一面铜镜被道痴抛在云中君面前。
云中君捡起铜镜向里望去。
两棵若黑铁铸成的大树从深不见底的黑洞中钻出来,笔直的树干如同两柄长枪直刺苍穹。
“这……这不是扶桑吗?”云中君口中喃喃地道。
铜镜中的画面一变,一场场惨烈的厮杀在扶桑周围留下血海尸山和无数游魂野鬼。精血和游魂野鬼顺着黑洞不断往下,却在九幽深渊的入口停滞了下来。九幽深渊的入口被扶桑纵横交织的根系一层一层地遮蔽住,连一道缝隙都没有。精血和游魂附着在扶桑的根系上,最终被扶桑吸收殆尽。
弹指一挥岁月催,不知过了多少年,从未长过一片叶子,也从未结果一粒果实的扶桑树的枝头突然长出了一个果实。果实上有头有脚,四肢皆备,竟和婴儿一模一样。更奇的是果实如活的一般,还会嗷嗷啼哭。只要他一哭,便会有长着三只脚的怪鸟衔着山间野果前来喂食。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老道经过扶桑,发现了枝头的婴儿,这才把他从枝上抱下。
“你是无数精血和神魂的结晶,是神木扶桑的后裔,生而不凡,怎么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断送了自己。”道痴的声音飘飘渺渺,如梦似幻。
铜镜才云中君的手中滑落到地上,摔成齑粉:“我和你一样,从来不会后退,即使最后死得像一条癞皮狗,我也不会后退一步。”
道痴干瘪的嘴角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未说出口,整张脸就迅速枯萎塌缩。
“师父!”云中君猛地伸出手,想要抱住道痴,却扑了个空,道痴在他的眼前化作飞灰,倏然飘散。
“云大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云中君转过头就看到了林嘉鱼,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
“这次给你带的桃子一定比上次甜。”她从竹篮中拿出一个蜜桃,在衣襟上擦了两下,向云中君递过来。
云中君刚要接过来,就看到林嘉鱼的口鼻之中突然溢出血来。
“云大哥,救我!”林嘉鱼捏碎了系在腰间的同心铃。一截月白色的剑锋从林嘉鱼的小腹穿了出来。
喀拉一声,云中君系在手腕上的同心铃也碎了开来。
灵气喷薄而出,他的全身都笼罩在了月白色的光晕之中,一双丹凤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他面前杀了林嘉鱼。
林嘉鱼双手捂着小腹的伤口,跪倒在地上,露出了她身后的人:身上的袍服破烂且溅满了血污,右手握着月白色的气剑,正用同样仇恨的目光瞪视着云中君。
“我要杀了你!”云中君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挥出一剑。他灵台中死守着的最后一点清明也随着这一剑的挥出宣告湮灭。他甚至没有看出对面的人和他发出一样的嘶吼,做着一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