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鱼在铺着瓦片的屋顶坐下,冰凉的瓦片上还沾着些夜露,可她却若无所觉。
她把同心铃从腰间摘下,轻轻地晃动起来,清脆的铃声被风吹得稀稀疏疏,在夜空里飘散。
此时此刻,在绛花洞中闭目打坐的云中君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抬起手腕,看着被他系在手腕上的青铜铃铛。铃铛左右晃动着,发出急促的响声。
他一双清冷的凤眼盯着无风自动的铃铛看了一会儿,心中已经知道这是一枚同心铃,只是不知道这枚铃铛是怎么落到他手中的,更不知道另一枚铃铛此刻在谁的手里。片刻之后,铃声一住,铃铛又静止下来,仿佛从来不曾动过一般。
云中君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去摇晃铃铛,而是垂下手臂,准备再次入定。只是无论他怎么尝试着摒除杂念都无法成功入定,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时不时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又是心绪不宁,云中君皱着眉头从石床上跃起,走到了边上的一间石室当中。他手中光华一闪,便出现一柄气剑,身形微微一动,剑光便如萧萧落木一般罩住了整间石室,时不时地有剑气从剑影中激射而出,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道沟壑并不突兀,因为石壁上早已千疮百孔,满是沟壑。自从住进绛花洞,云中君就屡屡感到心绪不宁,无法入定。每当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就会进入这间石室舞剑,直到耗尽灵气、精疲力尽为止。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摒除纷乱的思绪,安静下来。
悦来客栈屋顶上,林嘉鱼已经停止了摇铃,而是握着铃铛,望着天空中的那弯冷月出神。
“又在想他了?”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林嘉鱼浑身一个激灵,脚下一滑。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才让她稳住了身形,没从屋顶上滑落下去。
林嘉鱼扭头一看,就看到了秦秦那张比女人还要俊俏几分的脸,一双桃花眼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显得有些惺忪。若是让他换上女装,活脱脱就是一个初醒的美人。
“你怎么上来了?”林嘉鱼收回自己的视线,把铃铛重新系在腰间,“走路还没声没息的,想要吓死我啊?”
秦秦揉了揉睡眼,眸子立刻清明起来:“我睡得一直很浅,被你摇铃铛的声音吵醒了,就上来看看。大半夜的还是少摇铃铛的好,别人见了还以为你招魂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幽幽地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云中君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里泛着淡淡的酸味。
“本姑娘的事用不着你闲操萝卜淡操心。”林嘉鱼没好气地道,她这时才发现秦秦的手仍然抓着自己的胳膊,手掌上传来的炙热温度让她耳朵都有些发烫了。她挣了一下胳膊,想要甩开那只大手。谁知道那只手如同铁铸成的一般,纹丝不动。
“放开我!”林嘉鱼一声轻叱。
只是秦秦非但没有松开林嘉鱼的胳膊,反而伸手轻轻一扯,将敷在林嘉鱼面上的薄纱扯了下来。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又为她罩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面纱,她一脸的惊愕也在这一瞬定格。
秦秦握着林嘉鱼胳膊的手一用力,林嘉鱼就一个趔趄,跌进秦秦的怀里。
“秦公子,你做什么啊!”林嘉鱼一抬头,正对上秦秦深若寒潭的双眸。是浩然幻海,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她整个人就恍惚了。
秦秦低下头,向林嘉鱼粉面上的两片朱唇逼近,林嘉鱼却双目迷离,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檀口突出的暖湿气息打在秦秦额脸上,让他有些酥痒。
只是还没等他占有两点绛唇,就有一阵劲风扑面袭来,随后就听到“啪”的一声,他左边脸颊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林嘉鱼双目喷火,恨恨地登视着秦秦,如果不是她在关键时刻神智清明起来,这次非着了秦秦的道不可。
秦秦嘴唇嗫喏了几下吐出一句:“林姑娘,这都是误会,我只不过……只不过看你相思成疾,想要安慰一下姑娘而已。”他脑子飞速转动着,总算想出了一个自以为能够蒙混过关的借口。
“多谢秦公子的美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姑娘也略表一下心意。”林嘉鱼柳眉倒竖,手气掌落,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秦秦的右边脸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这两个耳光林嘉鱼都用上了十分的力量,掌掌到肉,震得她手掌都有些发麻。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林嘉鱼白了秦秦一眼,一肚子的火气和愤懑也消失了大半,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从天花板的破洞回到了客房,把秦秦一个人晾在屋顶上。
秦秦身披月光,一脸苍凉地站在屋顶,口中一股腥甜的味道,嘴角还隐隐带着血渍。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屡试不爽的浩然幻海怎么就突然失去了作用,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猛然间,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中划过,电光瞬息之间驱走了脑海中的晦暗:浩然幻海幻术的法门是以情入道,情生则道消,情灭则道长,所以情生之时忌用幻术,如若不然轻则幻术失效,重则身遭反噬,永坠幻海。
这么一想,秦秦立刻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对这个丫头片子动情了?万万没可能啊,林嘉鱼脸蛋虽然不错,身材也算玲珑,但和他最中意的妖娆型女子并不搭边。在他看来林嘉鱼顶多能让他眼睛一亮,怎么可能拨动潜藏在心底的情弦。
他毫不犹豫,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心中默念:“秦秦赶紧醒醒吧,你是花丛中那只最不羁的蛱蝶,没有人能束缚住你渴望飞翔的双翅。”
两个耳光一打,秦秦心里稍稍舒坦了一点。他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挂在天边的弯月,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都是今夜月光惹得祸,这么暧昧的光线确实让人容易产生错觉。”秦秦口里喃喃道。
压在心头的包袱被彻底甩掉,秦秦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转身从屋顶的破洞轻轻跃下。
只是当他进到客房,才发现原来他睡着的板床已经被林嘉鱼霸占了。板床那边还能隐隐看到些金属的亮光,正是林嘉鱼手中长剑反射过来的月光。她已经拔剑在手,若是秦秦真的敢过来对她用强,林嘉鱼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秦秦哪里还猜不到林嘉鱼此时的心思,苦笑一下,也不向板床靠近,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墙角,闭上了眼睛。
林嘉鱼再次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她忙翻身起床,右脚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贪欢剑,应该是昨天她睡着后不知不觉落在地上的。林嘉鱼将剑拾起,收剑入鞘,在客房里环视了一周,却始终没有看到秦秦的身影。
林嘉鱼眉头一皱,这家伙不会因为昨晚上挨了两个耳光就丢下自己转身跑了吧?
正想着,客房的木门就砰得一声被推开了,秦秦捧着两个油纸包就进来了。
“快来尝一尝,庆丰城老字号的炎彘葱花饼。”秦秦笑得和一朵花似的,抬手就将一根油纸包塞给了林嘉鱼,“赶紧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说罢他率先打开油纸包,狠狠地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还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
林嘉鱼有样学样,也打开油纸包尝了一口,面饼入口酥脆,炎彘爽滑肉嫩,一时间鲜香满口。她忍不住啧啧赞叹。
秦秦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像这两张饼是他做的似的:“华苑斋是一百多年的老店了,我在赤鹿山脉一带历练的时候,最幸福的事就是吃上一张炎彘葱花饼。”
须臾之间,两张饼就在两人的狼吞虎咽中消失不见。
“秦公子,昨晚上的事……”林嘉鱼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欲言又止。
秦秦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林嘉鱼:“昨天怎么了?”
林嘉鱼见他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怀疑昨天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可她仔细打量了秦秦一眼,发现他的脸颊还肿着一块,就猜到他在装傻充愣:“莫非昨天晚上的事秦公子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脸上的痛应该不会忘记吧?”
“林姑娘,我确实不知道昨晚的事,”秦秦义正辞严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林姑娘了。我打小就有梦游的毛病,若是我昨晚梦游唐突了姑娘,还请林姑娘恕罪。”
林嘉鱼轻吁了一口气,既然秦秦来个抵死不认,她也乐得将错就错,免得两个人相处尴尬。赤鹿山之行还需要两人同舟共济、互相扶持,若是此刻心中生出什么芥蒂来就不好了。
秦秦等了一会儿,见林嘉鱼不再说话,知道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也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