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清冽,有如珠玉落盘。
“公主可想过宁祜南为何要如此做?”林沉衍一面将桌上公文一摞摞重新整理,一面开口反问。
揽光不稍多想就大约能通透其中曲折,她抿了抿却没有将自己揣摩的数说出来。闵琨入宫必然是拿了东西来向她求饶的,萧氏这次在背后何如算计,相信他也必然明白得一清二楚。
宁祜南阻他入宫……那想必和她眼下动作不无关系。
隔了片刻后,林沉衍却带着担忧又摇了摇头,语气中包含几分怅然道:“魏大人此番重新查理案子,要收集的证据也都差不多齐整了,在搁置下去只会让萧氏有更多的时间来从容应付。”
揽光在他脸上轻轻的扫过,意图发现些许不同寻常的迹象来,她隐隐觉得林沉衍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
“你是指魏……”她猛然醒悟,又顿时住了口。
宁祜南……他是想要借萧氏之手来做掉魏东臣!
若果闵家不反击,那萧氏罪证就几乎都是魏东臣出力收集,何况他们昔日就忌惮此人,这时候……必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他们果然……是起了杀机。
揽光一时脸上冷峭,当日魏东臣出狱她就隐约猜到,他锋芒太盛,加之要做的事情必定树敌太多,恐怕会招致杀身之祸。她看了一眼林沉衍,他看似更多了一份沉稳冷静,有条不紊的指着两堆公文道:“这些是萧秀之和萧协那两支的罪证,而这一摞是和萧敏从有关系。”
他说完,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了一点郁色。萧敏从太奸猾了,搜寻来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咳咳……”他闷声咳了两声,捂着唇,但那后背依然是的挺得笔直,只是微微垂着头。
这咳嗽声多少有几分震到揽光,她目光低敛的看着林沉衍。忽而又想到,魏东臣那边他到底是比自己早一步想到,几日前就增派了人手在那。而看他眼下,虽然带病,做事情也都条理分明,没有一丝凌乱。
先前在宫中……是她妄自恶揣了此人。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面,林沉衍如何看来都是尽心尽责,没有一丝懈怠和推诿的。
“你去休息会吧。”揽光声音淡淡的,这次里头却带着不容违抗的气势。“本宫带了御医来。”
林沉衍抬头,见她执意如此,遂将手中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口中轻道:“好。”说完后,他倒也是好不磨蹭就起身出去了。
揽光见他走后,便坐到了那位置上,将林沉衍整理好的公文粗略的翻看了一遍。这一看,倒是连她自己都要生出几分赞叹来。上头红色的的批复写得端正有力,而公文上含糊不清的地方都做了标志。这样细致,必然是耗费了一番心思在里头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手周围,那些公文都经过了林沉衍这样的览阅。
揽光心中微动,等再低下头去细细翻阅的时候,脸上又不由得凝结起了一分清霜。一来是因为关于萧氏主心骨的那三个人所收集到的罪证太轻,可事情虽不至误国误民的地步,但这侵占土地、鱼肉百姓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她虽知站在大膺朝堂上未必会有一人的身家是真正清白的,但像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无法无天却叫人触目惊心。而越是在萧氏分支远房的族人,越是容易没个章法,借着世家的名号作威作福。
京城天子脚下尚且就有这么多恶事……那这些被世家安插到大膺各处咽喉重地的附庸之辈,又有什么样数不清的荒唐事情呢?
大膺如是一颗腐败了许久的果,世家霸权,竟是先从京都像着外头腐坏。
眼下正是清查工部之时,但揽光在这几乎将折子都翻了个遍都未见到半点……关于玉清池所用那种瓦泥有半点异处。
可这又怎么可能!
这事才是她真正关心的,如今却是仍是查不出半点矛头!四年前如此,今日玉清池一案依旧是如此!
“砰”,揽光握着拳头重重的捶在桌面上,愤恨郁结在眉宇间,她随即起身,唤了崔道去刑部大牢中。
“如今工部的混账都关在何处?”一面走,揽光一面问道。她虽然不是青面獠牙,但口中语气森然可怖,明明是年轻尚轻的小姑娘,却带着睥睨天下的霸道,叫人不敢轻视。
崔道心知这大长公主是在怒头上,躬声回道:“都在刑房关着。”
揽光微滞,眉尖轻挑着道:“驸马的主意?”难得这次,她也肯当着旁人的面称他为驸马了。见崔道沉眸点头,她只倏然噤声。寻常获罪,一般只关在牢房,而在刑房显然有威吓之意了,林沉衍……果然显得周详。
不论哪处的大牢刑房,从来都抑郁着浓厚血腥和腐败气味,恶臭熏天。才刚入内,这混杂气味就直扑人面而来。
揽光皱了皱眉头,再看她眼前那些人,各个身带枷锁脚链萎靡在地,奄奄一息,哪里还有当日位居高位的意气风发?
眼下他们浩浩汤汤一群人来,倒也是有几人艰难得抬起眼皮,但一见为首之人是揽光,又都浑身颤栗了起来。
“公主,公主饶命!”其中一人仓皇的呼喊起来,他的一双腿似乎已经被折断了,如今只能双手并爬着拖着身躯挪向揽光。好像她是他唯一脱离此处的希望,甚至都忘记了这大长公主原本就恶名在外。
此处统共关押了十数人,全都在这一瞬间寂然无声,蓦地叫这处地方添上了一份濒临于绝望的凄惨。
揽光垂着眼睨着他,森然冷冷的开口道:“本宫并无善心,若想活命……就交代出到底是谁想要谋害皇上和本宫!”这并不嘹亮的声音犹如是毒蛇游曳过众人心头,听见的人无一不是后背僵冷。
默然片刻后,揽光见众人虽然惧怕,并无人肯开口,心中怒气被激得高涨起来。
如今这天下,除了宁祜南,她还需在谁面前委屈卑颜?辛苦爬上高位,手中所握的权势不过是空,又何其可笑?揽光暗自咬着牙,她看着他们,陡然觉得各个都面目可憎!
而她心中的执念,这一瞬间也都成了滔天的戾气。
既然各个都不肯交代……那就都去死吧!
揽光抬手指了一人,曼声道:“给本宫拉出来……砍了……”
身后的侍卫立即将那第一人拖出,银刀出鞘,一抔热血扬起后四散着落了下来。四周更是充满了死气沉沉起来,不知是惊呆了,还是他们早就对生死不带期望。
“他。”揽光抬手,又指了一人,她语气厌恶,仿佛恨不得将这些人都一齐砍了才好。
这次,连崔道都深觉不妥,“公主。”他压低了声音,大有劝慰之意。
可还未等他说完,揽光目露凶光的侧头横了他一眼。就好像揽光这具纤瘦的身躯中寄住着一只嗜血的妖怪,心肠冷硬如磐石,杀意已现,就绝不可能罢手。崔道被这道目光宛如摄去了心神一样,心中露怯往后退了一步。
“杀!”揽光面上无甚神情,分外冷漠着开口。她把持朝政,冤杀忠良的恶名在外,今日更何在乎多杀几人!
“咔擦!”
断落下来的头滚了两滚,正滚在了方才讨口讨饶那人身前。那人俯倒在地,断下的人头双眼瞪得有如铜铃正对着他,“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嘶喊声刺耳,在这幽暗的牢房中更加显得犹如沉重。
揽光看着他,似乎心头都泛起了腥甜,他们还知道怕吗?长长的指甲嵌入到掌心嫩肉中,她忽然上前一步抢过一侍卫手中配刀,刀尖直指地上那人。
“你来说……工部到底是谁动了那些瓦泥!”她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点,寒声逼问。仿佛唯有这样,才不负她手段狠毒的恶名!
“罪臣……罪臣不、不……”那人伏在地上,已经声泪俱下,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不……”
揽光的恨堵在心口,日夜煎熬,可到了四年后的今日,竟有又人给她添了一把火,逼得她不得不理智尽失。她眼眸中荡出漠然杀意,既然不肯说……那就通通去死!
“你们都去死!”
她从喉中挤出这一字字来,而整个人都也已经魔怔了一样。
四年前皇宫失火查不出端倪,今日玉清池亦是如此,反正背后之人就在那几大势力之中!既然如此,那就通通去死!
揽光此时再无一分理智可言,那张平淡的脸上也镀上了一层妖异光芒,似乎只有鲜血才能化解开她心中的郁结。
那些在场随她而来的人,也再无一人敢开口,反复只要一开口,也会被她手中的这柄银刀砍下头颅。
揽光扬起手中的刀,只待落下就能直接取了那人的性命。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可她眼下只一心一意要人去死,哪里听得进这些?执念成魔,却不能仅凭自己一力压制下去。
忽然,一只宽大手掌死死抓住了揽光的手腕,叫她将要落下的杀人刀迟迟落不下来。揽光心中携怒,侧头去看,却见林沉衍立在身侧,微沉着脸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