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言下之意何其清晰,是要将这重责交托到林沉衍手上。
“等到了京都再好好商议此事。”然而,林沉衍却只是委婉的转了话题,又道:“景拂不肯开口,事情到底如何到了今日这一步便不好知道。”
揽光心知他这会有心岔开话题,也不相逼,只是默然将手中的东西收了起来。“你之前不是写了法子给那人了?”
林沉衍牵扯起唇,似笑非笑,“的确是写了,可那上头我也只写了如何用那人,却没写怎么叫她开口。”
“咣”的一声,之前被架在砚台上的紫毫滚在桌面上,沾满了墨汁的笔尖溅出许多墨来。揽光顺着望过去,只看见他搁在桌面的手指末端被染了数点,星星驳驳,并非是再无之前的皓白。
揽光凝神细思,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种猜想。这世上的事情本没有个定数,既然景拂能派上更大的用处,又何必非要强求她开口说话?有时候,越是半个字都不吐露才越好。
“当日卡察利用景拂得了这勒州三城,那我们不妨也用此人毁其建树。”林沉衍捻着手指,斯条慢理的吟道。
揽光心道,果真如此。可她到底想不到他将要用什么法子,只是隐约觉得眼前这人万事都思虑周全。
林沉衍转过身去径自穿戴,不料揽光会拿了腰带替其围上。他有些惊诧,而后眸光柔软起来,揽光却紧抿双唇,没发一语。
“勒州总是大膺的。”他一时再找不出什么能宽慰她的话。等出了营帐,他唇角笑意浮现,竟敛不下去。
揽光独自一人,不由扶着桌子呆怔的站了会,直到支撑不住才歪歪的坐了下去。她抬头看了一眼帐帘处,终觉似梦似幻,没有一点真实。
然而,事实也当真就这样摆在她眼前。揽光猛然握紧拳头,掌心被一扎,垂眸看去正是那两把钥匙。之前被她收起,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又被拿出握在了手中了。仿佛唯有握着这样的东西,才有片刻安心。
刚才……
她怅然,大约他是真看透了自己,所以刚才才没有答应收下这两把钥匙。此刻他若是收下了,将来自己对他也会多一层隔阂和提防。
他竟是……想得这么明白!
漆黑的墨在白纸上生了花,如同人琢磨不透又反复无常的心思。揽光闻见墨香幽幽,扭头看去,不觉去拾起了笔。她此时的心境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不知不觉便在纸上画了几笔。再一看,发现是“日息”二字。
揽光盯着那两字看了半晌,终觉可笑,轻笑了一声后揉皱了就转过头去再不放心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京都。
皇帝寝宫里的落地飞鹤灯燃了一夜,溢出的蜡油顺着鹤身流了下来,看上去总叫人觉得有几分凄凄楚楚。奢华的殿宇中极静,几乎能听见重重纱幔之后绵长呼吸声。一个守夜的小太监忽然对着身边同伴推了推,使了个眼色。
另一人随即了然,只示意他速去速去。
说是去如厕,不过是守了一夜实在熬不住去打个盹而已。此时天才刚刚亮,雾蒙蒙。那小太监仿佛听见宫门第次开启的声音。只是这许多天,大长公主寺中祈福,早朝也再没有过一次。即便是宫城开了,也不可再见到鱼贯而入的朝臣。
他眯着眼,却看见原处有一团黑色身影在移动着,不多时,他便看见一个穿戴整齐的官员风尘仆仆而来。他们这些能被选到小皇帝身边的,自然都是被细细训导过。
没有半分迟疑,他当即将眼前这人拦了下来,面带笑意的致歉道:“大人,这地方您可进不得。”
哪知那大臣丝毫不理会他的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着头。
小太监心中啧啧道,倒是个知趣的。然他这想法才生出,那跪在地上的人却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时,原本极静的殿宇也被这骤然起的响声给惊动了。那小太监浑身打了个机灵,倒也顾不上许多,也跪了下来,“圣上还未起身,大人!!”
那官员哪里听得进去话,哭声又宏亮了许多,悲恸得很。
小太监头皮发麻,只觉得今日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了,一发狠,居然伸手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嘴。他口中又忙不迭的说道:“大人大人大人,惊扰了圣上是掉脑袋的事情!”
他一时心急,心已经悬到了嗓子口。
而这时,宫门轰隆隆打了开来,里头急慌慌的的跑出一个太监,捏着兰花指指着他们二人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小太监有苦说不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那哭号不休的官员此时钻到了空子,挣脱了小太监的桎梏,躬身跪着朝着挪动了几步,嚎叫道:“皇上给臣做主!求皇上给臣做主!”
那小太监浑身发颤,脸色雪白瘫软在地上,脑中只想着这回死定了。这响动,便是连这暮气沉沉的皇宫都要震上几震,更何况是小皇上?
“谁!是谁在外头!”果不其然,裴衾稚气的声音在里面传了出来。殿中忽然传出了一阵骚动,转瞬,一个赤脚穿着明黄色中衣的孩童跑了出来。他停在不远的地方打量着痛苦不止的人。
“你是谁?”
那官员勉强停止了哭声,抽抽噎噎的回道:“回皇上,臣是太常少卿陆雲得。”
裴衾皱着眉头,他清了清嗓子,想要拿些气势来的模样,“你为什么哭?快告诉朕。”
殿中伺候的宫娥太监呼啦啦都围了上来,小心翼翼道:“皇上,地上凉,让奴才们伺候能更衣先。”
裴衾扭头,不满的吼道:“朕讨厌死你们一群奴才了!整日只知道管着朕!”
“奴才不敢!皇上息怒!”那群人闻言,纷纷跪了下去,满殿都是寂静。
裴衾这才满意,板着脸对着那哭哭啼啼之人道:“你先说。”
“臣谢过皇上,今日老臣的冤屈也只有皇上可以洗臣洗刷了。”他说着,又深深的叩了一个头。“大长公主半月前在白塔皇寺祈福。 ”
小皇帝裴衾愣了一下,点头道:“姑姑的确是在那祈福。”
“皇上继续听微臣说。”他太抬起头,脸上弄得乌黑,又合着眼泪,此时看上去没有一分一毫的官威可言,狼狈至极。想他一个四十出头的人,此时却哭成这样子,着实不容易。
“昨夜皇寺大火……”
“啊!”裴衾一声惊呼,朝前了几步焦急逼问道:“那姑姑呢,那姑姑到底怎么了?”
那官员垂着头,万分悲恸着道:“回皇上,臣……臣没有找到大长公主!”
“……”裴衾心急,上前一脚踢在了那人的身上,破口大嚷道:“你个死奴才!你胡说什么!你把朕的姑姑怎么了!”
周遭的宫娥太监听了,各个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其中有人壮着胆子道:“皇上龙体紧要,大长公主定会平安无事!”
那官员用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眼,悲怆道:“臣也想,大长公主万分尊贵的人,又岂会有不策。臣想……臣想……”
裴衾急喝道:“你快说!”
“臣想,大长公主是不是根本不在皇寺?”他才刚说出这个念头,又立即接着道:“臣知道大长公主最是放心不下皇上,所以想到宫中看看公主是不是回宫了。”
“……”
裴衾立在原地,他看着灰头土脸的那官员,循着他之前说过的话喃喃道:“不在皇寺?”但转念,他又皱起了眉,“不在皇寺在哪!你这个狗奴才!”
那官员又将身子伏得更加低,恨不得将那张脸都贴在脸上才好。“臣不敢有半分欺瞒,兹事体大,臣若不是有万分肯定又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大长公主当真不在皇寺中。”
裴衾狐疑,捏着小拳头又始终拿不定个主意,他顿时觉得寒气骤生。从他脚底心钻上,慢慢钻向他的四肢百骸。姑姑不在皇寺?那姑姑为何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自己?
“皇上。”
正当这时,一道沉稳低醇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立即,小太监立即唱道:“宁邺候觐见。”
裴衾正是焦急时候,见宁沽南此时来,面上不由一松,带着几分哭腔唤道:“宁叔叔。”
宁沽南却没有半点逾越,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叩首道:“参见皇上。”他起了身,见小皇帝穿得单薄,随即解下了自己罩在外面袍子裹在了裴衾身上,又将他抱了起来。
“陆大人,惊扰圣上你该当何罪?”他斜斜的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冷哼了声开口道:地上那人辩道:“臣据实汇报,不敢有半分欺瞒!”
“哦?”
宁沽南眯起了眼,透出霜寒,“不知……那又是何人?”说着,他调转视线看向了远处。
只见众多金吾卫从一层层宫门中穿来,金色铠甲灿然夺目,宛如天兵神将。队伍中间是一辆八七匹白马拉着的辇车,通身都刷着朱红漆,又镶有翠羽玉石。白衣似仙的宫娥环伺左右,云锣伞锻,金铃轻晃,气派非凡。
作者有话要说:勒州棘手,京都也有不安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