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姑辇车!”裴衾瞪圆了双眼,他用力揪着宁沽南的衣裳,追问着求证:“是不是姑姑的辇车?”
其实又和需要任何人的亲口证实呢。
这普天之下谁能乘着这样规格的马车进宫来?除了大长公主又岂会再有旁人!之前那哭号的太常少卿大着胆子朝着后面偷偷瞄了一眼,只一眼就已经是全身发软,再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额上冷汗淋漓。
宁沽南笑了笑,问道:“皇上难道不认识公主的明月辇了?”
小皇帝得了这样的话,更加欢喜起来,笑着道:“姑姑回来了!”一转头,他对着地上那人恨声道:“你个混账死奴才!你敢骗朕!”他虽然年纪尚少,此时横着眉眼,倒也煞有其事。
那太常少卿面上呆呆,已回不上一句话。
一众人马的越来越靠近,悬在辇车四角的金铃声越来越清脆。宁沽南规劝道:“皇上,公主车马劳顿,皇上不如先将衣裳穿好再去探视公主。”
裴衾朝着外头的辇车看了一眼,明显不愿意,却还是点了点头。“朕听宁叔叔的。”
在宫中伺候的宫娥太监这才舒了一口气。小皇帝随着他们入内更衣。
而宁沽南伫在原地,他眼角微挑瞄了地上的官员一眼。只见他地伏着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不知是胆战心惊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这样。
“嗤……”宁沽南忽然笑了一声,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雪绢的汗巾,仔仔细细的擦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的指骨上带着那只银色的戒指好似又光亮了许多。他只盯着自己的手看,浑然不在乎地上那恐惧至极的官员。那一声漫不经心的笑却不经意更增添了那人心中的颤栗。
太常少卿陆雲得在地上,花了极大的气力才抬起头,他面上没有半分血色,苍白异常。但看着宁沽南,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大概,是心中怀恨的……
“你啊……”
宁沽南垂眸看着他,蓦然开口,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惋惜和可怜。他当真觉得这太常少卿可怜,却更是觉得可笑。不知不觉中,他的嘴角已然爬上了残忍的弧度,似笑非笑,看得人心中发瘆。
“什么都不知道,竟敢替人做出头鸟!”
太常少卿听他这样一说,脸色更是变了一变,嘴角微微抽搐,也不知道此时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想法。
宁沽南擦好了,才将那帕子叠了又叠,叠得四四方方、规规矩矩才重新放回到了自己的袖中。他因为常年纸笔,食指上有层薄薄的茧子,十足十的书生气。
太常少卿盯着他那只手,猛然吸了一口气,方才被击退的勇猛又一分分聚拢了回来。他看着宁沽南,“臣奉命准备祭祀事宜,从未踏出寺庙半步,可公主她……”
“那你的意思是?”宁沽南眉眼一转,接口问道:“公主根本不在寺中?”
太常寺卿听他忽然将话说得这样直白,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接口。他想起自己会这样冒险前来,正是因为有九成九的把握——大长公主并不在京都!在白塔寺祈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不然……不然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造次!
“哦……”宁沽南沉吟,他凝眉想了下,有些恍然了悟的意味。“原来你们是以为大长公主不在京都,就好这样肆意欺主了?”
“没有!”这欺主二字让太常少卿陡然一震,急忙开口撇清道:“我觉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在这一来一回中早就失去了分寸。
又或许,早在金吾卫用着那辆辇车入内的时候,他早已经心知自己再没有不死的可能。明月公主何种手段,又岂会轻饶了自己?太常少卿越想,心中越是一片惨然。
为何会这样……消息明明称……大长公主不再京!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辇车的声音越来越远,金玲的清悦声却在他的耳中交叠起伏。难道……难道公主根本不再辇车中!
等他想到了这一点,抬起头看向宁沽南的时候,见他正抬着头斜睨着自己。陆雲得只觉得那眼神高高在上,他看自己仿佛是在看什么卑微愚钝的东西一样。
“公主……”他张了张嘴嘴,却发现在那种气势之下,自己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错。”宁沽南轻轻开口道,“公主的确不在京都。”
太常少卿面色变了又变,他张开着嘴,却好像又什么东西堵着,的的确确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然宁沽南并非如此罢休,他弯□子,低头道:“而这大膺本也就没有什么大长公主。”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显得更加诡异。“有的只是本侯!”
一语毕。殿中悄无声息。
只有那摊在地上的太常少卿凌乱的气息,他惊恐的看着宁沽南。好似听见了惊天秘密,而他又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秘密。
宁沽南看着他笑,肆无忌惮,他站直了身子垂眸,恶意欣赏着他面上的震惊和惊恐。“你们那一帮子人啊,连着今日的形势都还没摸清楚就敢来送死。”字字都好像是从他齿缝中钻出来的,充满了讥嘲,“权果真是好东西。”
“不然,又怎么会让人连‘死’字都忘记怎么写了?”
太常少卿被他讥嘲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今日斗胆来此的缘故不外乎是宁沽南说的那样。不过被这样j□j裸的挑明了,到底无地自容。他到了这地步,哈哈的大笑了数声。“这朝中上下,又起止是我一个眼睛瞎了!”
他猛然生出了一股豪气来,“我倒不信,这大膺的江山能真的改姓宁了!”说完这句,他便扭过头,飞快朝着外面跑去,一身藏蓝色的官服随着他的跑动上下翻动。
宁沽南负手看着,微微眯着眼,嗤笑:“真是不知死活。”
遥遥看过去,太常少卿果真是如同一只飞蛾,不顾一切扑向那朱红辇车。然他尚未靠近,周遭的金吾卫却已经亮出了宝剑,刀光剑影只逼得人不敢再向前。不消一会,就听见一道凄厉的声响。
飞奔那人果真没如他所愿,隐匿在宫中的鸦雀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动一飞而起,又消失得无声无迹。
宁沽南嘴角只带着冷酷的笑,他温润的表皮下藏着的是最冷酷的心思。只见小皇帝从里面跑出,见了外面的场面虽然有些惧意,但忍不住担心车中那人,执拗要前往。而那辇车转了方向,正朝着皇帝寝宫而来。
“皇上,公主染了风寒……”宁沽南语气平和的说道。
裴衾匆匆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那车轱辘上到底沾染了热腾腾的血,混在朱红漆上虽然不甚显眼,但腥气不散。小皇帝有些瑟然,他年纪小,许多事情都害怕。殊不知,他住的这个皇宫便是用累累白骨垒成。
“别过来,脏……”辇车停下,里头传出一道声音,紧随着又传出了几声闷闷的咳嗽声。
那声音对于裴衾而言何其熟稔,他飞快的回道:“姑姑!”
车中之人咳了一会才停了下来,再说话时,声音又弱了几分,透出倦怠和孱弱。“衾儿,姑姑身上带着病气,你别来。”
裴衾顿时软弱了起来,之前横气消失,只是个孩童罢了。他不依不饶,带着哭腔道:“姑姑走了这些天,难道都不想衾儿么?”
车中没有任何响动。
裴衾咬着下唇伫在原地,又道:“之前那个逆臣还说……还说姑姑……”
“衾儿……”车中那人好似无奈至极,叹了口气,随即那被掩得严严实实的车帘被掀开了一些。只见里头露出了半张白玉似的脸,眸深似墨,只是眉眼处带着抹不掉的病容。
裴衾鼻子一酸,眼框就红了起来,声音糯糯的喃道:“姑姑。”
车中那人音容相貌无一不似揽光,她此时见小皇帝脸上凄楚,竟也流露出了心疼。但最终也忍着道:“衾儿乖,等姑姑病好些了再来望你。”
裴衾见了车辇中人,心也彻底放了下来,点头应道:“姑姑放心,衾儿让最好的太医来医治姑姑。”
车中那人这才勉强露出笑意。
宁沽南还是站在原处,淡淡的看着眼前一幕,好似这些早已经激不起他任何情绪。他处处先人一步,又哪有破绽可察?
等到了宁邺候府,仍旧如往常一样,抓着鱼饵投喂着白瓷盆中的金鲤。书房中早有一人跪在地上。
“侯爷,那太常少卿已死,可要……?”
宁沽南稍稍停顿了动作,那鱼饵在他两指中被捻成了粉末。跪在地上的人不经意的瞄了一眼,随即低头再不敢看。“做成鱼饵……送到那几位大人的府上去。”
那手下得了命令,立即退了出去。
宁沽南搁下手中装着饵食的小盒,面上喜怒不辨。大膺的闵卫萧宁四大氏族,如今只还有卫氏不安于份。白塔寺失火到太常少卿殿前喊冤,也不外乎是这些人背后设计。
他心内一笑,卫音荀竟得知了裴揽光下落想放手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第四天啦~~\\(≧▽≦)/~啦啦啦,给自己鼓个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