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华严阁,茹雪跪在地藏菩萨前,金光洒进殿中,蒲团上被激起的尘埃肆意在空中游走,被阳光一照仿佛洒金一般,地藏菩萨像正上方有一块牌匾,上书“一片浮玉”。茹雪望着这块牌匾,怔怔出了神。
“娘娘,又来给殿下祈福了。”茹雪身后传来声音,此人是皇觉寺的知客师父,法号“栖真”。
“栖真大师。”茹雪缓缓起身,严肃端庄的微微欠身。
“善哉……”栖真大师也同样回了礼。
皇觉寺自古以来都是皇家所属,寺内宏伟大气,水榭楼台一应俱全,殿内更是金碧辉煌,庄严肃穆。茹雪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到此处的华严阁,一般都是为柳青陵祈福,也是希望通过自己的修行让柳青陵提升功德,正所谓“回向偈”。
“今日我是为自己而来。”茹雪念道。
茹雪拿起签筒,高高举起,砰的一声跪在蒲团上,双手握住签筒在额头上磕了三下,闭眼默念着什么,轻轻摇了摇签筒,倏地一根竹签掉落在地上。
茹雪捡起竹签,上面写有“苏娘走难”,是下签。“千乡万里未回还……”茹雪在嘴中嘀咕着。
“栖真大师,若有一个人与你有恩,却让你害你所爱之人,该怎么做?”茹雪问道。
“抛却身心见法王,前程不必问行藏;若能识得娘生面,草木丛林尽放光。”栖真大师缓缓抬头,眼神坚定,继续说道:“娘娘听从自己的内心即可。”
中城景丽门乃是城中通往西郊的必经之处,若换在平日,中城的四处城门皆有重兵把守,但今日却只能见到三五个奉羽校卫的士兵,正是因为吴敬俞调走了自己的军队,城中防守略显薄弱,一向负责守护思量宫安危的奉羽校卫才万般无奈的跑来做这些“看大门”的事。
奉羽校卫在思量宫做的不过是巡逻之类虚与委蛇的事,近些年皇上身体欠佳,奉羽校卫已经交给了丞相茹祎管理,茹祎不懂练兵,这下奉羽校卫的士兵们更是松散惯了,被分到看守城门这种苦哈哈的差事的士兵们更是苦不堪言,例行检查的动作也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做做样子,柳青陵这才蒙混过关。
柳青陵之所以要去西郊,是因为阿欣在宫外居住的地方就在西郊。他在宫内找了许多地方都不见阿欣的身影,想来阿欣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西郊的屋子了。这也是柳青陵特意为阿欣挑选的房舍,特许她若是有一天厌倦了宫内生活便可随时搬到此处居住,算是寄托了柳青陵闲云野鹤的心愿,柳青陵特意叫它“游鹤屋”。
游鹤屋虽然是柳青陵一手操办,但是他并未去过,选在西郊也是他在舆图上随手一指,觉得这里应该环境优美,便令手下在此处修盖房屋了。
一路上柳青陵借着印象,拐弯抹角才终于找到了游鹤屋的所在之处。“还好当时吩咐了他们门牌匾一定要写的大大的,不然真找不到了。”柳青陵擦了擦汗,时间已然接近黄昏了。
柳青陵推门而入,正瞧见阿欣提水向屋内走去。便立刻叫住了她。,说道:“阿欣!”
阿欣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看到叫她的人是柳青陵,心中更为震惊,手中的水桶不受控制的掉在地上,桶内的水浸湿了她得罗裙。“殿下。”阿欣急忙行了礼。
“此处可真是难找,快累死我了。”柳青陵终于寻见了阿欣,心中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疲惫之感涌上身体,扶着石桌坐了下来,“我还以为此处山清水秀,没想到竟然是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等我回去让他们重新换一个地方,再给你盖一处。”柳青陵看着打翻在地的水桶,说道:“还有水吗?”
“多谢殿下,这里已经很好了,不过是常年无人居住,长了些杂草而已,我收拾一下就好了。”阿欣见柳青陵出了很多汗,又口干舌燥,立刻回屋拿了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柳青陵面前。
柳青陵一饮而净,宛如尝到了清甜的山泉水。
“太稀松平常了些,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便让他们在此处多盖几所房子。”柳青陵说道。
“殿下,普通已然是寻常百姓最向往的事了。”
柳青陵见惯了粉墙华贵,再怎么繁华在他眼里也是普通,回道:“罢了,你喜欢就好。”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我今日找过雪儿,她说有本书交给你烧毁了,那书呢?毁了吗?”
阿欣好像松了口气一般,可算是问到这个事情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娘娘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当了。”
“我又不是来监督你的。”柳青陵撇了撇嘴,说道:“我还指望你能晚些时辰办完呢,怎么样,那书的内容你有没有看呀?”
“没……没看。”阿欣说道。
“切,少骗我,摘录阁书籍用纸皆为龙涎凝露澄心纸,焚烧后气味特殊久久不能散去,你身上完全没有这种味道,还说烧了?”龙涎凝露澄心纸是用凝霜纸和澄心纸相融合,又加入少许粟纸,最后加入古龙涎,反复数十道工序才制作完成,深得皇上喜爱,便下令一切皇室用纸皆使用龙涎凝露澄心纸,柳青陵自幼抄写书籍用的正是这种纸,所以倍感熟悉,方才并未在阿欣身上闻见这种纸的气味,便知道阿欣她并未将书焚烧。
“殿下相信娘娘的选择吧,那本书对你没有好处。”阿欣暗自伤神,她最怕的便是柳青陵认真。
“阿欣,从小你就伴我左右,应该知道,我如果认准一样东西就不会松手的。”柳青陵的眼神格外坚定。
“殿下有没有想过,娘娘为何不让殿下看到这本书?”阿欣问道。边说着,阿欣趁着柳青陵喝水的功夫,眼睛瞟向屋内,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我猜那本书中的内容会影响我今后的命运,乃至于生命。”柳青陵答道。一直以来他想要得到的任何事务都太顺利了,想见青山,青山自来,他从未被任何事情恼过,也从未争取过什么。
“即便如此,殿下还是要查下去吗?”阿欣轻轻点头。
起风了,垂柳轻摆。
“阿欣,我完全可以下令让你把书交出来,可我没有这么做,自幼我便与你用兄妹相称,你想做的我会不顾一切支持你,这次我想自己得到真相。”柳青陵倏地起身,望向阿欣。
“好吧,我去拿书,但愿娘娘不会怪我。”说罢,阿欣躲开柳青陵的眼神,低眉叹气,转身往屋内走去。
西郊的风越吹越大,从原本的微风佛面,到现在的凛冽,这股风由南向北,卷起地上的尘埃木屑,让柳青陵有些睁不开眼睛。一不注意,细小的木屑吹进了柳青陵眼中,他只能用手挡住迎面的风,另一只手使劲揉搓着眼睛。
“风怎么变这么大了?”柳青陵自言自语。他捂住口鼻,半遮着眼睛往屋内走去。可还未到房门口,便感觉十分的炽热,没等柳青陵反应过来,滚滚浓烟已经从门口,窗户等处飘散出来。
柳青陵刚在木屑的折磨下重见光明,这下又被门口的黑烟熏到了,急忙后退两步,可突然想起阿欣还在里面,又迎着黑烟冲了上去。
“阿欣!阿欣!”柳青陵大喊着,突然一根梁木倒在他的面前,拦住了他进入房间的路。
“阿欣!你在哪!快回答我!”柳青陵被黑烟困住迷失了方向,他心急如焚,只能大喊着,心中祈祷还可以听见阿欣的声音。
熊熊烈火并没有因为柳青陵的阵阵呼喊而变得微弱,反倒是愈发猖狂,没多久,屋内已经变成了火炉,仿佛要将一切毁灭。
柳青陵忍受不住高温的侵袭,只能退到房外。
火焰在房木上扎根发芽,发出滋滋的响声,好像木头在供给它养分一般,榨干了它的全部血液,留下干干巴巴的火炭后,火焰也消失殆尽。
柳青陵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灰烬,口中还在轻声的念着“阿欣”的名字。
木炭的余温还未消除,柳青陵不管不顾,急忙冲进废墟内。
柳青陵借着印象,想将轰塌的房梁木移开。可是木头上的温度并未退却,柳青陵双手一抓,被烫的不轻,可还是没有松手,将身体的全部力气都聚集在了手臂上,房梁木却没有被撼动一丝一毫,他只好弓着身子,向后仰着,希望用身体拖动整根木头。终于,房梁木被他一步一步的移到了旁边。柳青陵倏地放下木头,瞬间烟雾四起。
柳青陵耗尽了力气,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他用双手撑着身子,爬向刚刚清理出来的地方。
“阿……阿欣。”柳青陵面前只有一具被烧的黑焦依稀看出是人形模样的尸体。
柳青陵认不出,也不敢认,眼前的人是从小陪伴他的阿欣妹妹。风吹过,地上有一个乳白色小瓷瓶滚动,柳青陵捡起瓷瓶,那是装金疮药的瓷瓶。柳青陵看着手中的药瓶,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被蹭满了黑灰的脸上掉落。
一滴,两滴,三滴……他感觉到有不属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柳青陵缓缓睁眼,“下雨了。”
雨水将还未燃烧殆尽的木头浇灭,也将柳青陵身边的缕缕白烟压制。细小的水珠如银线般坠入地面,不一会竟水滴石穿般的击打出了一个小坑,坑中的雨水积攒的越来越多,可水的上方泛起了一层油光。
柳青陵被这一小片油光吸引,他强忍着心中的阵痛,附身闻了闻,是白苏油的味道。
柳青陵突然觉得这场大火或许有蹊跷,急忙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果然,他顺着味道闻去,那白苏油集中在阿欣的身上!
“阿欣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白苏油呢?”柳青陵十分不解。
柳青陵即可回想起起火前的情景,自从阿欣进屋后就再也没出过什么声音,倘若这场大火是意外,那起火的一瞬间阿欣一定会有叫喊声,这还是火势已经起来的情况下会这样,一般情况,火势都是渐渐变大,阿欣也应该在火势小的时候就将火灭掉才对。
“难不成,阿欣是先失去了知觉才起的火?”柳青陵心中一紧,“阿欣是被人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