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陵去金鼎牙行之前想回趟东宫看看茹雪的,都走到了东宫门口,却迟迟没有向前再迈出一步。两侧的麒麟子母阙楼仿佛织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柳青陵死死挡在门外,网格如蛛网般交错纵横,此时的他正站在蛛网中的一条线上,面对岔口,他只能慎重,一步错步步错,他不想错过中心的真相,为了不出错,他便停止了前进,他不知道自己在查明真相之前该如何面对茹雪,是沉默以对,还是嗔目切齿。
虽说是战争时期,中城内的兵力急剧衰减,可负责守卫无量宫的奉羽校卫并没有参与前线的作战,即便是临时有了看守城门的任务,宫内巡逻的士兵也不至于如此稀松。之前跟随柳青陵去玄武城的九影卫就是从奉羽校卫当中挑选的,而且是茹雪亲自挑选,奉羽校卫本就是从军队中万里挑一的存在,九影卫更是精英中的精英。自从柳青陵回宫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没了九影卫的保护,柳青陵还觉得颇为轻松,也不用费心思甩开他们了。
茹雪回到寝宫后换了一套衣服,内穿了件金丝嵌荷叶罗裙,外披绿翊罗镶花边大袖,即便不施粉黛,也显得茹雪冰清玉洁,弱水还凝,头上随意扎了个木质麻雀发簪,看起来有些突兀,可这却是茹雪平日里最喜爱的发簪,令她爱不释手,是柳青陵对木工感兴趣时用来随意练手的产物。
茹雪望着身前案上的废纸陷入沉思,九影卫刚刚传来消息,白咏颜那边出了差错。
茹雪震惊之余也怨恨自己为何没有做更多的准备,能够掌握这种情报并且已经查到白咏颜身上,多半是吴敬俞的人。吴敬俞虽不在中城,但他耳目众多,能做到这一步也不足为奇。
“是何人干的,人抓到了吗?”茹雪担心自己的东西落入吴敬俞手中,连忙问道。
回话的人名叫宋毅,乃是九影卫之首,在来奉羽校卫之前,宋毅因顶撞上级,险些被人移除军籍,多亏茹雪将他提拔到奉羽校卫,算是续了宋毅一家老小的生计,而更是被选入九影卫,宋毅对此十分感激,茹雪却说都是太子的意思,即便柳青陵在去了玄武城以后才知道他,但这并不妨碍宋毅对太子忠心耿耿。
“人抓到了,简单问了几句话,什么都不肯说,需不需要用刑?”宋毅回道。
“不必了,先关起来,留着有用处。”茹雪淡淡说到,低眉之间,茹雪眼眸含情,语气温和了不少,说道:“殿下他…如何了?”
“太子从太医局出来正在往白咏颜那里赶去。”宋毅回道,又试探着问道:“娘娘,需不需要…”
“你们去保护殿下吧,万不可被他发现你们。”
“是。”
宋毅撤下去以后,茹雪新起一纸,龙涎凝露澄心纸的芳香沁入鼻腔,茹雪思索良久,终于落了笔。茹雪一边写一边端详这一本兵书里的字样,写起来有些吃力。写完后又反复对照几遍,摇了摇头,将纸揉作一团,那堆废纸中又增加了一名新成员。
金鼎牙行并不难找,毕竟名声在外,柳青陵在西市随意问了位行人便打探出了该怎么走。
柳青陵站在金鼎牙行的门口,有些嫌弃。这牙行一副穷儿暴富的模样,装饰极尽华丽,却只是虚有其表,金银玉饰胡乱摆放一气,求量而不求美,正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柳青陵仅凭牙行装饰便能看出这白咏颜不过是少条失教之徒掉到了金池的模样。
白咏颜见有人来,笑脸相迎:“老板好,这位老板是估商价,还是求买卖呀?”
柳青陵走到身前,白咏颜见他穿的普普通通,刚有些嫌弃,可看见柳青陵的相貌又十足贵气,凭借自己在西市混了这么久的牙人身份,料定此人定不简单,想要出言不逊的话也咽了回去。
柳青陵瞄了白咏颜一眼,这白咏颜一身青衣,手中拿着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写有“天下第一牙”的字样,扇起风来得意洋洋,但长得俊俏,宛如潘安,一副小白脸的样子。
柳青陵感觉呼吸此处的空气都会变得庸俗不堪,毫不犹豫拿出付身牌说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这里存了什么东西,我是来拿的。”
白咏颜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侧身低头看去,发现正是自己的付身牌,当下竟然毫无征兆的弹开了,面露慌张,说道:“这……这付身牌……”
“不是你的?”
“不不不,是我的,当然是我的,‘天下第一牙’嘛。”
“那东西呢?”柳青陵有些不耐烦。
“东西……哎!我明明记得来存时是个女子,怎么取的时候变成男的了?”白咏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我妹妹她有事来不了,特意叫我帮她拿的,快给我吧。”柳青陵拿着付身牌在白咏颜面前晃了晃。
“我这里可有规定,非本人不可,你还是叫她自己来吧。”白咏颜轻扇了几下折扇,说道。
“我可没听过有这个规定,少啰嗦,你把付身牌给你,你给我东西,还不简单吗?”柳青陵自幼长在宫中,哪里懂什么牙人的规矩,他虽然不知道,但他装出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我哎,我,我可是天下第一牙,我的规矩怎么能和其他牙人一样呢?我也正是靠着严以律己的态度,才赢来今天的美誉,岂能随意坏了规矩。”
柳青陵见他迟迟不肯松口,便用了最方便的法子,缓缓从怀中掏出了几锭金子,说道:“我又不白将东西存在你这儿,赶紧拿出来,这些都是你的。”
白咏颜看着柳青陵手中金灿灿的金锭瞪直了眼睛,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将头转到一旁,盯着其他地方了,可眼睛还时不时瞟着那几锭金子。
“老板你就别难为我了,实话告诉你吧,是那位姑娘特意交代得……”
柳青陵又从怀中掏出了十几张交子,价值不菲。
“哟哟哟……”白咏颜倏地一下眼睛又定格在了柳青陵手上,想了想,还是咬着牙转过身去,说道:“那姑娘交代了,不能把东西交给除了她以外的人,老!板!请!回!吧!”白咏颜心中已是千疮百孔,这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滋味实在不好受。
柳青陵十分恼火,这世上办事最管用的东西有两件,一是金子,二是拳头,奈何自己手脚无力,拳头是指望不上了。这时,后厅传来声音,是个小伙计,喊道:“老爷老爷,庐阳重楼的老板娘晚上……”小伙计走进一看,发现有客人在,赶紧闭上了嘴巴。
“咳咳,我在招待贵客,瞎喊什么!”白咏颜扯着嗓子喊道,想要将小伙计的声音盖过。
“老板见谅,这东西呀……”
柳青陵瞟了一眼小伙计,若有所思,摆了摆手,打断白咏颜的话,说道:“算了,我叫妹妹来拿。”便转身离开了。
白咏颜收起折扇,用力在小伙计头上打了几下,小伙计也不躲也不喊疼,只能默默忍受着。
柳青陵离开金鼎牙行后并没有回宫,而是向路人打探了其他牙行的位置,赶了过去。
乌云蔽日,北风呼啸,今日西市的璀璨褪去的很早,仿佛众人都被这狂风吹得想回家了,戌时未过,西市便没了灯火,街上看似空无一人,实则还有一个人影躲在对着庐阳重楼的暗巷中,便是柳青陵。
柳青陵活动了下手脚,可怕被人发现也只能轻微动了动,不敢有太大幅度。他心中暗自咒骂着,也不知是他的咒骂声起了效果还是歪打正着,他期待出现的人刚好出来了,是庐阳重楼的老板。
老板大腹便便,摇头晃脑的走出了庐阳重楼,没过多久有一个身影出现了,是白咏颜。
“这小白脸儿,这么猴急。”柳青陵捂着嘴偷笑,避免发出声响。
柳青陵从金鼎牙行里出来后去了其他牙行,用金子问出了白咏颜的丑事。原来他之所以能混迹于西市,靠得正是这位庐阳重楼的老板娘。庐阳重楼是西市第一大酒楼,往来客人皆为豪奢,其中不乏高官名门,乘着庐阳重楼这艘大船,也让白咏颜混成了“天下第一牙”,不仅如此,据说白咏颜是老板娘的面首,更说他们二人卖俏行奸,庐阳重楼的老板既然不知道。柳青陵知道这些后便心生一计,装作白咏颜家的小伙计传消息给了庐阳重楼老板娘,说白咏颜今晚要在他家相见,可能是这种情况多了,老板娘也见怪不怪。
柳青陵手拿麻袋,蓄势待发,蹑手蹑脚的跟着白咏颜进了庐阳重楼。
白咏颜刚想喊老板娘的名字,就被柳青陵一个麻袋蒙住了脑袋。
白咏颜慌忙挣扎,呜呜的叫了几声。
柳青陵担心叫声引来外人,赶紧压低声音模仿着庐阳重楼老板的声音说道:“直娘贼!勾引我家夫人是吧!”
“啊!没有没有!赵大哥,我来找嫂子商量生意!”白咏颜慌乱之中竟然没有认出庐阳重楼老板的声音,若是平日听去,就知道柳青陵学的其实一点也不像。
柳青陵赶紧在白咏颜头上敲几下,心想:“若是一会被他拆穿了,他要过来揍我,这几拳下去晾他也没这个力气了。”
“呸,夫人都和我讲清楚了,要和你双宿双飞!我叫你双宿双飞!我叫你双宿双飞!”柳青陵解气般的又给了白咏颜几拳。
“赵哥!赵哥!哎!疼疼疼!”白咏颜不断求饶,身子往后缩着。“赵哥,我错了,我在也不敢了呀,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
“好呀,那你把存在你这的书拿给我!”柳青陵情急之下忘了变声,一时疏忽,用自己的声音说了出来。
白咏颜急忙退了两步,挣开柳青陵的手,拿走麻袋一看,竟然是白天找他取东西的老板,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好啊,我规行矩步没给你东西,你就出阴招来耍我。”
柳青陵干脆破罐子破摔,说道:“老板娘已经被我打发去了你家,不知你家妻子见了她是什么模样?”
白咏颜大惊失色,急着就要往家赶,可是刚挨了柳青陵几拳,有些头昏脑涨,此时也没了力气挣脱。
“完蛋了!快让我回去啊!”白咏颜哭喊着,倒是十分像天塌了一般。
“你快把书给我!我就放你走,说不定还来得及。”柳青陵死命抱着他,没想到他力气还挺大,真后悔没多打几拳。
白咏颜万念俱灰,将白天的难言之隐一并说出:“老板啊,不是我不给你,是那本书已经被人拿走了。”就在柳青陵来金鼎牙行之前,就有人取走了书,白咏颜本就不在意什么是不是本人来拿,只想从中捞点油水,可没想到那人是个习武之人,三两下将他放倒在地,白咏颜深知保命要紧,完全不顾行规,把书交给了那人。
“什么?谁拿走的?”
“我也不知道啊,就知道他懂武,年纪不算大,而且身体健硕挺拔,好像当兵的吧。”白咏颜回道。
“当兵的?”柳青陵默念道,如今城中也只有奉羽校卫的人最多,其他不过零零散散的守军,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兵。
“奉羽校卫?怎么又和茹雪扯上关系了?”柳青陵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