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姬云木手中握着沾湿的手帕刚碰到楼雨烛的脸,便看到他眼睛缓缓睁开了。
楼雨烛只觉得身上如千斤巨石压住一般,动弹不得,又钻心的疼。问道:“我这是在哪?”
“我们被一位好心人所救,现在……这里应该是他家吧。”姬云木温声说道。
楼雨烛这才想起他昏迷前的事,倏地忍着疼痛坐了起来,姬云木急忙用手扶着楼雨烛。只见楼雨烛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发现林依云为他做的衣服不见了,而现在他身上被换成了一件布衣,破破烂烂的,好像乞丐的衣服一般。
“我的衣服呢!”楼雨烛喊了一声,说着还想要下床找衣服,但身上有伤,连弱不禁风的姬云木也能把他按住。
“伤得这么重,你现在还不能下去。”
“我要找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已经破的穿不了了。”
“现在这个就不破吗,都是破的,我宁愿穿我以前的衣服。”
“说谁的衣服破呢!”小酒鬼打着哈欠走了过来,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你还挺厉害的嘛,这么快就醒了。”
“我睡了多久?”楼雨烛问道。
“一晚……加一个上午。”姬云木煞有介事的数了数。
“我要走了……”楼雨烛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心中对林依云的惦念更加深重。
“不行,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姬云木目光严厉,她的声音实在过于温和,并没有什么震慑力。
“你叫他走吧?”小酒鬼双手一摊,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你怎么不拦着他点!”姬云木说道。
“他经脉尽断,内力不足一成,你就算让他走,他也走不出这个大门。”小酒鬼嘿嘿一笑。
“少放屁,我这就走给你看!”楼雨烛最是听不得这种话,除了林依云以外,其他人叫他往东他便要往西,驴一样倔强。
楼雨烛把姬云木的手拿开,仅仅这一个动作便耗费了他全部力气,刚走两步便一头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果然和姜无海说的一样,是个倔脾气。”小酒鬼淡淡道。
“你认识姜无海?”楼雨烛眼前一亮,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见姜无海这个名字。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救你,不过也确实是碰巧了,本来想调查完那群逃兵之后再来找你的,没想到你居然被他们抓住了。”小酒鬼语气中满是鄙夷,好像在说“你的武功怎么这么差?”
楼雨烛颇为不服,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逃兵?我这就是故意被抓去查他们的!”
“那你查到了什么?”
“我……暂时没查出来。”
“果然。”
楼雨烛望着小酒鬼一脸欠揍的模样很是气愤,却无可奈何,反问道:“难不成你查出来了?”
“那是当然。”小酒鬼一脸得意。
“说大话谁不会,除非你说你查到了什么。”楼雨烛故意说道。
“激将法?不过,就算你不这样说我也会告诉你,因为这就是姜无海叫我找你的原因。”
“找我?做什么?”楼雨烛问道。
小酒鬼突然收起那副玩闹的嘴脸,正经了起来,说道:“钟言有危险了……”
安仁坊一直以来都是百姓居住之地,并无人在此经商,但自从与东市的坊墙推倒,由坊改成了街,最靠近东市的街叫做雍淮街,街上开了不少商铺,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颇有小东市的感觉。
柳青陵很快找到了这家名为“空饮”的酒铺,酒铺位置十分显眼,但是比较新,奇怪的是,这个谢图南在柳青陵这里都不曾听说,按理来说应该致仕有段日子了,怎么他的酒铺不为外人所知呢?
柳青陵走入酒铺中,迎面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笑面相迎,白胡子老头问道:“客官,吃酒吗?”
柳青陵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谢图南?”
白胡子老头一愣,上下打量了几下眼前的年轻人,面貌十分陌生,说道:“正是在下,客官为何认得老夫?”
柳青陵要查的是朝中机密,不表明身份是绝不可能让谢图南开口的,便立即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牌。
“五爪龙纹牌?”谢图南十分愕异,生怕看错似的往近前凑了凑,目光从五爪龙纹牌到柳青陵的脸上,又从柳青陵的脸上回到五爪龙纹牌,反复几次,才确定眼前这位便是当朝太子。
“参见殿下!”谢图南立刻跪了下去。
没等谢图南跪稳,柳青陵就匆忙叫他起身了。
“没想到是殿下亲自来找我。”谢图南说道。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到来,殿下,请跟我来。”谢图南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柳青陵来到了酒铺的后院。
酒铺的后院不大,两人通行已经显得有些狭窄了。后院尽头是一座木门,门环有些发锈了,与前屋的酒铺大相径庭。谢图南打开木门,未曾想门后却豁然开朗,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之上竖起了一座座石碑,仔细看去竟然是若干座墓碑!
“这是?”柳青陵问道。
“殿下可否是看了草民所编撰的书?”谢图南并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柳青陵。
“当然。”
“那殿下应该认得他们。”谢图南指了指周围的墓碑说道。
柳青陵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嘀咕了几声,恍然大悟,这些墓碑上的名字就是跟随袁启一起消失的将领!
“这是那晚消失的官兵!”柳青陵脱口而出。
“正是,他们就埋葬于此处。”谢图南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众多墓碑深鞠一躬,转身对柳青陵继续说道:“殿下能过来找我,看来是发现了我编撰下册的纰漏之处。”
“并不是,下册书卷我没有看到。”柳青陵说道。
谢图南也并不在意,摆摆手说道:“无妨,那下册本就是我为了掩人耳目所编撰,没看过更好。”
“掩人耳目?”
“掩饰真相罢了,不然茹祎是不会让它老老实实躺在摘录阁的。”
“茹祎?是那个宰相茹祎吗?”
谢图南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便是十八年前一切事件背后的掌舵人。”
“什么!”楼雨烛一瞬间窜到了小酒鬼的面前,“钟言怎么了?”
小酒鬼赶紧撑开手臂挡在了楼雨烛的面前,不紧不慢的说道:“淡定,你怎么突然如此激动?担心他了?”
“呸,小爷我会担心他?我还不是看他脑子不好,心眼直,难以在这个世道生存,存心嘲笑他罢了,他有什么危险了?快说出来让小爷我乐乐。”楼雨烛双手抱于胸前,将脸别了过去,但眼睛紧盯着小酒鬼,心中急于让小酒鬼开口。
“这还要从我混入那群逃兵,调查丞相茹祎叛国一事说起。”
“丞相……叛国?”楼雨烛心中愈发觉得此事严重,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忽耳国能够如此快速入侵黎国,正是茹祎在背后搞鬼。”小酒鬼说到此处瞥了一眼楼雨烛身后的姬云木。
姬云木急忙摆手道:“我不知道啊。”
“应该与她无关。”楼雨烛虽然与姬云木相识甚短,但可以看出姬云木的单纯善良,对于两国战事并不了解也很正常。
“我记得我们在百草谷的时候曾与姬吴约定五年内不得犯黎国边境,没想到这么快就反悔了。”楼雨烛说道。
“父亲……父亲定然是被有心之人蛊惑的。”姬云木本想反驳,但越说语气越弱。
“还记得尸骷二鬼吧?”小酒鬼问道。
“那是当然。”楼雨烛只记得他们差点害了林依云,其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二鬼的师父名叫爻翻,这爻翻就是茹祎的门客。当初就是他命令二鬼将黎国的布防图交给忽耳国的。”
“原来这个茹祎早有预谋,那这与钟言有什么关系?”楼雨烛问道。
“就快讲到了,你别急呀。”小酒鬼走到木桌前,翻出了一张信纸,上面写了几句话。
“谁急了,我可没担心他。”楼雨烛追着小酒鬼喊道。
小酒鬼将信纸举到楼雨烛面前,说道:“‘地此物银三百’?这次我又没说你担心他。”
楼雨烛扯下小酒鬼手中的信纸,问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茹祎私通忽耳国的信件,也是我从那群逃兵头目手中拿到的。那些人原本属于中城的奉羽校卫,这奉羽校卫乃是茹祎所管,那些人也都是茹祎的亲信,我查到消息说他们要与忽耳国天主的二弟姬庸会面,目的就是为了商讨入侵黎国的时间,可没想到那逃兵头目对姬庸的功法起了兴趣,硬是用他手中的信件为筹码,和姬庸谈起了条件,最后竟然没把信件给他,偷了姬庸的功法后也不能回军队了,干脆当起了逃兵,想要占山为王,我便趁机混入于此,将这封信偷了出来。”小酒鬼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楼雨烛看了一遍信中所说的内容,其他地方不过一晃而过,但信中提及了钟言,茹祎希望将钟言活捉,楼雨烛对此有些不解,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茹祎叛国为何还要活捉钟言呢?”
“原因我不能确定,但我猜测是为了威胁姜无海。”
“姜无海?”楼雨烛嘀咕了一声,突然眼前一亮,面露得意,说道:“看来这姜无海还做过官啊?”
“哦?何以见得?”小酒鬼像是酒到浓时般来了兴致,反问道。
“不然茹祎与他素不相识干嘛要威胁他,而且听你所说的样子,那姜无海做的官还不小呢,我早就不相信他是什么隐世的高人了。”楼雨烛说道。
“猜得不错,姜无海曾拜中城将军,吴敬俞都是他手下的将军。”小酒鬼点了点头,对楼雨烛颇为赏识。
“我见吴敬俞看钟言的模样一定对姜无海恨之入骨,没想到他官场交恶这么多。”楼雨烛暗自窃喜,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平日里姜无海常常向着钟言而故意损他,没想到,姜无海在官场上如此不受人待见。
“非也,姜无海初入朝廷便被授予了六品兰翎侍卫前锋校,为人正直,赏罚分明,军中将领对其十分敬佩,而且他温润谦逊的性格也很受文官的敬仰,但同期的榜眼吴敬俞自始至终桀骜不驯,一开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队旗手,后来屡立奇功才被升为姜无海的副将。”小酒鬼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那姜无海为何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非要隐居深山?”楼雨烛问道。
“这便要从十八年前说起……”小酒鬼缓缓看向楼雨烛,缓不济急的说道。
“十八年前,茹祎与袁启密谋造反,却不料被吴敬俞所察觉,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袁启毫无防备只得陷落其中,不过茹祎与袁启商议的十分缜密,一开始便想到了如果计划失败的逃跑路线,而这条路正经过皇后娘娘的寝宫。”谢图南说到此处特意顿了一下,看向柳青陵。
“母后的寝宫?十八年前?”柳青陵嘀咕道,倏地抬起头,惊道:“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准确的说,是殿下降世的那一夜,袁启逃至皇后娘娘寝宫,正遇见皇后娘娘临盆,此时恰好吴敬俞也追了上来,双方相持不断,袁启见状欲便挟持刚刚诞生的小皇子。”
“难道是钟言?”柳青陵心中默念。
谢图南仿佛听见了柳青陵的心声,不等柳青陵震惊,继续说道:“好在当时的稳婆长了个心眼,将同一天生下的茹祎之子递给了袁启,这才避免了殿下落入袁启之手。”
“什么?茹祎之子?”
“正是,同一天在皇后娘娘临盆前一个时辰,茹祎的夫人也生下了一位男孩,给茹祎夫人接生的稳婆名叫胡颖,在中城赫赫有名,而后到了太医局任职。”
“但是为何这稳婆会将茹祎的孩子带入宫中?”柳青陵问道。
“这稳婆胡颖是令我得知此事真相的重要之人,那日袁启与茹祎密谋之时,胡颖借着给夫人计算临盆时辰的空档偷听到了茹祎的全部计划,那茹祎买通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得知了娘娘临盆时辰,特意选在那日动手,就是为了能有退路。”谢图南清了清嗓,继续说道:“原本,茹祎夫人的临盆时辰并不与皇后娘娘同一日,但胡颖得知茹祎计划后,便偷偷换了夫人的安胎药,让其早产,刚好就在皇后娘娘临盆前一个时辰,茹祎夫人提前临盆了,待夫人生下一子后,胡颖假借早产之由,哄骗茹祎夫人早产的孩子要留在她身边观察一段时间,所以才能将这孩子带入宫中,在袁启即将胁迫殿下时,用这名孩子与殿下调换。”
“这么说钟言竟然是茹祎的孩子?”柳青陵暗自松了一口气,若不是胡颖,被姜无海带走之人便是自己了。
柳青陵反复斟酌谢图南的话,若茹祎果真像他说的是叛国之人,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茹祎的命倒是对柳青陵不重要,可连累茹雪是柳青陵万万不能接受的。“难怪雪儿百般阻挠我,莫不是真如谢图南所说的一般?”柳青陵心想着,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立刻问道:“你所言怕不是胡乱听说过来的,可有什么证据,还有,如果茹祎和袁启是同谋,那茹祎早就被我父皇处死了,哪里能苟活至今?”
“这便是茹祎的高明之处,自始至终茹祎都未曾露面,而且从袁启失败的那一瞬间,茹祎身边的密探便将了解此事的所有人斩草除根了。除了一个人……”
“何人?”
“稳婆胡颖,她也是唯一一位没有参与过任何环节却知道此事的人。”
“此人何在?”柳青陵紧盯着谢图南说道。
“胡颖虽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宫内,但茹祎的孩子被袁启抱走,很快,便被茹祎查出了异样,下令全城搜捕胡颖。胡颖听说我因不满茹祎提出的新政而被排挤出了朝廷,便想尽办法找到了我,并且交给了我一样东西。”谢图南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如同妆奁的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谢图南双手撑着木盒,略欠身子,递给柳青陵。
“这不就是无量宫的舆图吗?”柳青陵看着纸上的图案瞬间反应了过来。
“没错,殿下请看此处。”谢图南手指轻轻点到了鸾凤宫所在位置,上面有标记的痕迹,标记之处的下方写有四个小字:由此向东。
柳青陵一眼便看出这是茹祎所创书法,笔力险劲,意态俊逸,最明显之处,在于“东”字的写法,茹祎习惯将“东”字一撇急促收笔,仿佛只是顿挫有力的一点,还曾得意洋洋道:“‘日出东方’,怎可以绵软无力的一撇收尾。”
“这便是茹祎给袁启所画的撤离路线,当年被袁启随手丢弃,刚好被胡颖捡到了,我想袁启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而去,并未想过退路。”谢图南解释道。
舆图下面还有一张更大的舆图,是中城的舆图。同样,也有一处地方被茹祎标记起来。
“庆年车坊?”柳青陵小声嘀咕道。
“我曾问过胡颖,为何茹祎会将此处圈出来,可事与愿违,胡颖也并不知道茹祎的目的是何,不过,我猜测如果袁启逃出无量宫,下一个落脚点便是庆年车坊。”
柳青陵仔细端详着车坊的位置,突然一惊,手一用力,将舆图攥的皱皱巴巴,急忙问道:“这庆年车坊如今还在吗?”
谢图南并未被柳青陵的反应吓到,反倒是镇定自若,好像已经意料到柳青陵会是这般反应,缓缓说道:“庆年车坊在事发不久后便改名了,正是现在的‘有归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