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哥,对不起,我没有看住那个男人”,宋歌面露沮丧的垂下了头,方楼属实不知该不该生气了,不认识宋歌的人或许还会因为他威猛高壮的身材而以貌取人,一看就是一个不好惹的样子,实然呢,每次安排下去任务,最让方楼放心不下的就属这个傻大个了,好像自从十八年前阿暖丢失之后,他就在故意为之让自己的心智也跟着停留在那个时候,仿佛这样那时的记忆也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
方楼知道,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留住阿暖。
掠过他的身旁,方楼疲惫的揉了揉额头靠在椅子上,接到宋歌“速回”的信息后,方楼如坐针毡的陪着于甜甜吃完了饭先走一步,他已然料想到了这个结果,却还是被孙宁的执念与能力震惊到了,“他怎么做到的?”
“他反跟踪了我,大概猜出了唐红母亲或许还在世的可能,我刚想给你留言,请示下一步,转眼他就不见了”
“你又去看她了?”
“我查到,殷晴是孤儿”,宋歌抱歉的点了点头。
“结果呢?”
“我给她看了阿暖的照片,她否定了我的猜测,她说殷晴在被捡回去时就是短头发单眼皮,可是我的阿暖最宝贝她的两个马尾辫了,她说照片里这个双眼皮大眼睛的女孩不可能是殷晴,她说……”,宋歌看着手中的照片又陷入了魔怔,痛苦的呢喃着。
方楼罕见的皱起了眉头,忍无可忍站起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压低着声音呵斥道,“得到答案了,可以了吗,能放下了吗,阿歌,你坏了规矩!如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没人能保住你!”
“对不起”
“留给自己说吧”,方楼松开手后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随后就拽着宋歌奔出了家门。
随着顾小森的一声“到了”,白一白促狭的笑了笑,从他被划分领域来到无名崖后,他撒欢似的每天都在这座无名山上尽情奔跑,于是在一阵风和日丽朗朗无名的秋风中,就让他遇见了这个令他魂牵梦萦一生的小姑娘,女孩温柔的抚摸着眼前狼不狼狗不狗的巨型动物,那柔和的笑容也同样安抚了飒飒作响的树叶以及他砰砰乱跳的心,然而走近后听到的却是毫无道理的斥责话语,白一白不由得笑着跑到树上也跟着一起听训了起来,听着听着竟入了迷。
“软软,说过多少遍,我练功的时候,不能找我玩,这很危险,万一扎到你怎么办,扎到眼睛你就和我一样看不见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世界,所以不觉得可惜,只是有点遗憾,那你已经见识了这个世界有多美,再从此失去,一定会很难过的,对不对……”
白一白听着女孩喋喋不休的话语,渐渐枕着落日陷入了睡境,梦里他化身成了女孩手中的‘软软’,这么可爱的名字当然也适合他,这样有趣的女孩当然也适合他,这种自在洒脱的生活非常适合他,好似从前的磨砺在此刻都演变成了幸福,身上的疤痕创伤不过都是他争取幸福的勋章。
果然,方楼说得对,他自由了!
“想什么呢?”顾小森感觉到白一白偷偷抿起了笑容,随口问道。
“想你”,借着月光,白一白温柔的注视着女孩,“想起第一次遇见你的样子”
顾小森想到了什么,随后低下头笑了笑,“她们说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故意碰洒我的奶茶”
“不是,我不是……”白一白急忙解释道。
“我知道”,顾小森随即扬起头来慢慢踮起了脚,两只手在白一白脸上摩挲着,找到嘴唇的位置后蜻蜓点水般覆了上去,“因为,是我故意的”
“我不记得哪一天是第一天了,只是那一声声‘外卖’,开始逐渐让我变得期待了起来,我想认识你!”白一白愣愣的没有回应,顾小森不知是不是吓到他了,笑着补充道。
可是良久,白一白依然没有回应,顾小森不解的试探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是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只是……”
转瞬间,白一白猛地将顾小森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无奈的叹了声气,“我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他怕,到了毒发那天,他会贪心的留恋起生命。
从远远地看着,到名正言顺接收她的笑容,再到可以牵手拥抱,他已然知足的不得了,可是今天,他甚至触碰到了她的体温,一个吻让他脑袋开了花,他怕他会由此期待起明天,无声中他在拼命抑制住自己内心里那些波澜起伏的贪婪渴望。
不该!不行!只是如此伴她几年已是一件幸事!
“本以为Ido的人有着什么三头六臂,呵呵,不过如此”,孙宁嘲讽的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说道。
“哦?那你怎么还在这大门口杵着呢?一个老太太而已,应该很好对付吧”,方楼以同样的姿态站在他身旁,仰起头看着“清心寺”的牌匾,“我想,‘各有所长’,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应该了如指掌才对”
“所以,这个傻大个的长处就是一身蛮力,毫无脑子?”,孙宁冷笑的看向他们,然而宋歌无法辩驳,只能气呼呼的站在方楼身后扭过头不去看他。
“可你不还是要爬半年的山来委托我们?”
“事实证明,你们毫无用处,白费我的心血”
“怎样才算不白费,非要她死?”
一时间,山林中寂静无声,好似都在静心屏息的等着他的答案,孙宁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非死不可”
“这会是唐红想看到的吗?”提到唐红,果然孙宁陷入了动摇,方楼紧接着提醒道,“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配吗?”孙宁死死地咬住牙关,同时两种情绪左右支配着他,爱恨交织着的火焰充斥着他的眼睛,他无力地呢喃着。
“这是事实”,方楼转而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扶住他摇晃颤抖的身体,“或许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唐红,我不过是短暂的学了一些心理方面的皮毛,可我大概还是能猜测出唐红此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小红曾经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她可以完全将自己交给她的妈妈,哪怕要摒弃掉一切,包括我和她自己”,孙宁泣不成声的一字一字说道,忽而紧紧握住方楼的肩膀,“可是,这太便宜她了,她害死了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却还可以在这样悠哉的地方终老,这不公平!”
方楼淡淡的笑了笑,退后一步从他的手中挣脱出转过身去重新审视牌匾上的三个字,“‘清心’,这是我题的字,里面的女人一生都在被心魔控制着,如此,害了她的女儿,其实不用你动手,终究她也会因此受折磨而死”
“才不会!她是那么自私的人!”孙宁愤愤的反驳着。
“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方楼不再理他不冷静的愤怒,旋即轻轻问道。
“就是在这里,前面那个转弯处,小红就是在那里出事的”,孙宁痛苦的捂着脸指向身后不远处的山道,他不应该离开她的,如果他在,他会拼了命的保护她。
“对,她当时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她是要来给她妈妈送药的,所以如果你冷静下来,你可以同理感受一下,里面的女人将会日复一日坐在那天同样的位置,怀揣着那天同样的不安,不过可能会比那天更多一分愧疚?愤怒?悲哀?总之是会折磨到她抓狂的情绪,直到彻底将她的心魔释放出来,或许等到那一天,就是她做好准备要去给唐红小姐道歉的时候了,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绝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死’而已!你既然能找到这里,又怎么会了解不到呢?”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调整好情绪冷静下来,短短几句话孙宁就彻底领悟了Ido的惩罚竟是如此残忍痛苦,“所以,‘死’终究还是那些人从此失踪的归处吗,只是不会脏了你们的手,真是高明啊……”
“Ido的用意是‘我愿意’,我愿意往生,我愿意赎罪,都是他们的选择,是生是死,我们都不会干涉,都是他们自愿的……”
“我懂了,我只是看到荒岛上那个女孩笑的那么开心,一时气昏了头,我不敢想象,我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去求你们,结果他们竟然还可以安享余生……”
“她呀,她的罪恶是过分渴求爱罢了,让她一个人活下去对于她来说就是莫大的痛苦”,方楼看向宋歌默默离开穿过树林时萧瑟的身影,公平?他甚至想知道到底是何种理想之人声称出来这样的词,可笑至极。
一个从小被丢弃,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被捡回却不过是为了充当一把刀,要想成为一把刀当然逃不过没日没夜的打磨修炼,甚至这把刀还要被规定保质日期,不能有一点点发绣斑驳的痕迹,可即便如此坚不可摧的他们却依旧接二连三保不住自己爱的人,爱不了自己想爱的人,他们又要与谁来谈公平!
“谢谢你没有闯进去”,方楼庆幸的缓了口气,一旦惊动了组织,就连八年前白一白私自犯下的事可能也再瞒不住了。
“我只是刚刚靠近,对面山上的灯就一家接一家的亮了起来,嗬,我又不傻”,孙宁苦笑着靠在了旁边的树上,好似残存的最后一口气也随着这半年来积攒着的愤怒情绪烟消云散,通通都转化为了遗憾思念还可以陪伴着他。
“不,如果你想,怎么都能做到的,你有这个实力,你甚至都不需要来委托我们,也可以毫无痕迹的解决了她……”
“呵呵,你高看我了”
“你只是需要有人来阻止你而已,你下不了手,因为你太在乎唐红小姐了,可能在你每次想要伸出手时,唐红小姐都在你的心里狠狠的抓着你,恳求你不要伤害她的妈妈,你害怕会与她有一丁点的隔隙,哪怕只是在你的想象里……”
方楼的话再次让孙宁红了眼眶,他努力地仰起头来不让心里的绝望涌出,或许他真的戳中了他的泉眼吧,眼泪顺着脸颊溃不成军,他忽而抽泣着大笑了起来,“或许,我的能力强到足以可以加入你们吗?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样度过余生……”
方楼指了指山上最高处的亭楼一角,“我为你留了一间屋子,如果你需要的话”
“谢谢”
留下孙宁一个人坐在月光下,清冷孤寂的初夏夜让方楼不忍再感受下去,随即转身离开时,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摘下脚边的野菊,放在手心里静静的观赏着,“抱歉,Ido的人从来都是从零开始”
“确实,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空白纸张才会有无限可能,它会成为一幅油画素描还是水墨都取决于拿笔的人,让我来猜猜,操控你们的人教给你们的第一步是如何走路前进,还是如何点头应答?”
“都不是”,方楼转过身看向孙宁坐在地上颓废的模样,淡淡的笑了笑,“是如何站起来”
在任何情况下,首先要站起来,才会有无限可能。
这句话的威力有多大呢,宋歌就是靠着这句话走出尘封了他整整五年的崖底,他苦苦的在无名崖底寻找了五年他的阿暖,山川树林是他的食物,苍天大地是他的归处,飞禽走兽是他的玩伴,等回过头时他已十五岁,错过了许多训练课程,身体骨骼也已基本成型,他不能再像白一白那样飞檐走壁,因为心智的停留,他也学不会方楼的揣人观测,组织甚至差一点就要将他排除在外,任其自生自灭,是方楼只凭一己之力在无名崖底一直找了五年找到的他,回到组织后,观其体魄,又为他选定了适合他的一技之长,“阿歌,人只需要‘一技之长’就已足够,可你要知道这很难,因为把它练到最强,它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一技之长!”
先行离去后,夜已深至月光都变得刺眼了起来,骑着单车嘎吱嘎吱的在乡间小路中穿梭前行,田间蛙声一片在耳边响个不停,可宋歌却依然保持着匀速前进,不敢逾矩一步,因为方楼说,什么样的工具就是什么样的性能,而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承载什么样的工具,妄想就是罪恶的开始,就像白一白可以骑摩托风驰电掣,因为哪怕速度再快,他依然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控制变换,而方楼可以开四个轮子的车,因为性能比较复杂,哪怕故障他可以自理修好,于是在宋歌十八岁那年,方楼为他选了这辆小巧单车,至此之后,这辆单车已然陪伴了他整整十年。
他不需要速度,他也不需要头脑,因为他有力量,最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