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岭市汽车站的清晨总是格外忙碌,一辆辆发动机的轰鸣与烟雾开启了一天的破晓时光,根据车站排班表,一辆辆汽车纷纷准时出发,唯独有一辆车的司机师傅,却总是让初到的游客因为迟迟不肯出发,哀声哉道的抱怨不满,却没有人拿他有办法,要么贪图人少,继续乘这辆车,要么就气不过的换乘其他车挤一挤也无所谓。
这辆车之所以可以完全由司机师傅说的算,就是因为只有老辛头一个人不遗余力的守护着这大山中村落的居民。虽说中间也会在旅游景点雪雁村停一次车,但它的终点站却是那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半山腰处最穷最破的东西两个村,而这辆车又是唯一一辆到达东头村和西头村的汽车小巴。
司机老辛头因此在东头村也临时安了一个窝,这样睡一晚,如果不出意外,隔日就会开启回程的班次,所以他与东头村的村民关系也都极好,有些村民如果有出行计划一般也都会提前与老辛头打个招呼,尽管十多年过去了,年龄蹭蹭上涨,但是这记人的能力却是一流的,从没有落下过一个村民,或许就是因为脑子格外的好,才使得他的驾驶技术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开上了没人敢开也没人愿意开的这趟班车,路途凶险又耗费时间精力,成为了无人可以顶替村民认定的第一人。
“一一又下山给阿婆买药啦”,老辛头格外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不多话却手脚麻利的很,丁阿婆眼睛不太好,丁一一从小就可以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为了给阿婆买药,丁一一总要先熬几个通宵做点零活,这些都被老辛头看在了眼里,有机会就为丁一一介绍些轻松赚钱的工作,尽管他只有十二岁的年纪,可当他必须承受超出他年纪范围的责任时,年龄就与这个男孩再无关系了。
“辛阿爷,早,给您带了两个包子,您趁热吃”
老辛头高兴的点了点头,“一一头发又长了很多啊,都挡眼睛了,等晚上到家我去给你拾掇拾掇吧”
“谢谢辛阿爷”,丁一一鞠了一躬,随后坐到了后排靠窗的座位,连续几晚的通宵,他实在困极了,倒头就能睡着。
“齐老太,你回雪雁村上我这车干嘛,后面的车都去”老辛头好心劝说道。
“你管我的,像我没交车钱似的”,齐老太劲劲的指着老辛头骂道。
“我不好心跟你说一声吗,后面车一会儿就走了,我这儿还得再等几个人……”
“我乐意,我乐意等,我不爱和后面那些人挤行不!”
“随你,赶紧坐着去吧”,老辛头拗不过齐老太,不再理她骂骂咧咧的样子,扭过头吃起了包子。
睡得正香时,丁一一感受到了车在行驶中的摇晃,大概是人到齐了,辛阿爷开始出发了,或许是昨夜刚下过雪,比起往常坎坷了许多,好似摇晃的有些厉害,可他实在没有力气醒来查看一番了,有个工地为了抢工时,连续几天晚上招了大量临时工搬砖头扛沙子,还好结钱也很准时,让他来得及今早把药买了准时回去,不然阿婆又该担心了。
可迷迷糊糊间,突然一声巨响从耳边传来,刚开始他甚至麻木的没有感觉到这声巨响来自于自己的身体,直到茫然的睁开眼睛后,慢慢缓过来此刻自己的处境,他刚刚被人用力的将脑袋推向了窗户,才发出那“砰”一声的巨响,当他搞明白了事情的发展,丁一一才感觉到了头颅正袭来一股巨大的疼痛感包裹着他全部的神经,他不禁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脑袋,想要将这股疼痛压制下去,好像是起了一丝微妙的作用,丁一一慢慢缓过来一瞬时,耳边却又传来不停的叱骂声,令他忍不住手脚一同捂着脑袋也要抬起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太婆在耍什么威风。
“你这个小崽子不学好,老太婆这么大个年纪了你还要占占便宜啊!”
丁一一狐疑的撇着嘴角,那被头发遮住的黑漆漆的眼眸透露着满满的质疑,看着他这副做了不承认的胆小鬼熊样,齐老太更是忍不住火的揣起了手梗着脖子,自以为的讲着道理,“你睡觉就睡觉,这都几次了,一直靠我肩上算怎么个事儿,靠就靠了,还一直吐着气,你在这儿勾引谁呢,我老伴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
丁一一总算弄明白了这个太婆莫名其妙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虽然不喜欢作无谓的解释,但是这个太婆的想法也实在太荒谬了一些,不禁沉着声音反驳道,“我没有”
“小兔崽子,你敢做不敢承认呐,瞧你穿的破破烂烂的,我也从来没见过你,不是我们雪雁村的人吧,那就是穷不拉几的东西那两头村咯,怎么,想勾搭我,盼我死,等我遗产呐,你做梦!”
“我们一一不是这种孩子,你要是再在这儿瞎叨叨就滚下车!”
丁一一感动的看着前面辛阿爷边开着车边为自己解着围,决定还是不给辛阿爷找麻烦了,随那个太婆乱说去吧,只侧着身子闭着眼睛紧靠在窗边不再理她,但却一刻也不敢再睡着了,只是头不知怎么还在隐隐作痛,甚至偶尔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事物好像也变得模糊不堪……
“就是那一下”,吴影每每想起还是会很遗憾,可他虽然还没有与那个男孩子认识过,但他最后却成了丁一一,“十二年前,那年我十岁,因为在组织里得罪了易小爷,被打发到了没人愿意到这里的雪岭市,这里空旷的,让人心里生寒,易小爷为了整我,规定了我的选择方式,就是装成一个乞丐,有人愿意投喂,我就可以为他杀人,这实在太可笑了,但更可笑的是,本以为我从此要忙忙碌碌个不停了,却根本一单也接不到,当时路上行人的眼神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凡是愿意看我一眼的,眼神中都透露着悲悯可怜同情,但他们的双手却赶紧伸入口袋里紧紧地握着自己的钱包,匆匆走过,两年的时间,我早已心如死灰,为了应付组织,没事儿就找个街边看书,直到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包子挡住了我的视线,那天,丁一一买了三个包子……”
宋歌听着吴影讲述这段往事,思绪却回到了十五岁那年,方楼为瘦弱的自己披上他宽阔的外套,从此自己有了他的庇佑,才可以任性洒脱的一次次犯错,他曾经很羡慕白一白,他的不计后果,他的敢想敢做,他的人生一刻也没有方楼的缺席,宋歌欣然的笑了笑,其实自己一定也常常被他人所羡慕着吧。
“后来,为丁一一报了仇之后,我觉得我的人生活到十二岁已经足够了,其实能拥有那一个包子,我已然满足了,可是方楼找到了我,他说其实我可以成为丁一一,丁一一唯一的愿望应该就是放心不下与他相依为命的丁阿婆,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安排,那时易老离开养病,易小爷还没有学有所成,方楼暂代管理组织,他帮我安排了匿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正常的生活下去,于是我成了东头村死而复活的丁一一,一个普通的农村小子,杀人不再是我的生活方式!”
吴影站在陡峭的山崖边俯视着脚下贫瘠的山村,无意间瞥到一个扎着双马尾神清气爽的小姑娘背着一个硕大的竹筐拿着木棍在雪地里翻翻找找着,不觉笑了笑,“帮我谢谢方楼,我知道,他是在拿我做实验,如果不是你们来了,不会有人知道吴影的下落,他在试验这种方式是否真的可以边缘化脱离组织,宋歌,我懂你的选择,我懂你宁可暴露自己也要成全她的心意,但是在这一点上,我比你幸运,她愿意舍弃外面广阔工整的世界,舍弃掉她拥有向往的一切,陪我在这大山深处寻寻觅觅日复一日,不管我是丁一一,还是吴影”
“丁一一,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逃跑了呢”,殷晴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一下下的劈着面前的木柴,热气随着哈气时不时就糊住了她的眼睛,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忍不住放下心来笑了笑。
“我有什么逃跑的理由呢?”吴影说着自然地走到院子的另一边,拿起一个大石块,高高举起,“砰”一声,落入水井,打破了最深处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冰冻。
殷晴不禁吞了吞口水,面前或许是Ido另外她全不认识的一名成员,她不禁看了看屋内正热火朝天争相帮着丁阿婆烧火做饭的包展云霄,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偏执的私心再连累到其他人,于是她放低声音强装镇定道,“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你无处可逃了,或许将你所知道的全部Ido实情统统交代出来,可以从宽处理”
吴影听到这话不禁笑了笑,自顾自从水井里打着水,“如果我真是Ido的人,那你哪怕在这儿劈上几辈子的柴都是无用功,因为他们不会被你们处理,他们只会被他们自己的人处理”
“什么意思”,殷晴手中的斧头缓缓滑落,她只觉得自己正被一道雷砸中头顶,动弹不得。
吴影拎着水桶走进屋里前路过殷晴的身边,慢慢站定,看到丁阿婆被两个年轻人哄着乐呵呵的模样,是自己这张笨嘴从来做不到的,“谢谢你们来看丁阿婆,虽然带有一定的目的,但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就这么告诉你吧,宋歌会被你害的活不到35岁!”
包展透过余光看到殷晴渐渐变了神色,一动不动的愣在那里,而男人却站在旁边定睛看着他们屋内的方向,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于是他再也坐不住,笑着和丁阿婆打了个招呼,“阿婆,我看到一一回来了,我们出去和他聊几句就先走了哦,就不在这儿吃饭啦,一会儿还要赶着回去呢”
云霄接过包展的眼色,拖着丁阿婆嘱咐了几句,而包展则先行掀开帘子冲出了房门,走到男人的面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却还是顾忌丁阿婆压低了声音说道,“跟我们走吧,你逃不掉的”
吴影转而看着眼前脸上满满朝气的男人,一看就是在生活的滋润下成长的,而不是像他一般,常年用头发遮住眼前的视线,不想关心远处的风景,也不想被外面的世界所窥探。
“你们都说我逃不掉,可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逃,这里是我的家,我就是丁一一”
“不,你不是!丁一一十年前已经突发脑出血身亡了”,包展回视着他,铿锵有力的说道。
“哦?尸体呢?”
“被你们处理了”,包展懊恼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不知道这个组织怎么就能让人莫名其妙的消失无踪。
“警官,怎么称呼”,吴影笑了笑转而问道。
“包展”
“不,你不是!包展十年前已经回到月球了”,吴影故作严肃的模仿着包展刚刚的模样说道。
“你放屁!”包展气急怒斥道,他还从没有被人这么戏耍过。
吴影突然笑出了声,“怎么,不是说故事大赛吗,我觉得我的提议更有趣味”
“我们走吧”,殷晴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打断他们无意义的对话,独自挪着沉重的脚步向着门口走去,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这辈子第一次大概率也是唯一一次会莫名其妙爱上的男人,即将悄无声息的从这个世界消失无踪,正如她曾经那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个朋友。
尽管看着女人落寞颓败的背影灰溜溜的离开,吴影还是觉得并不过瘾,宋歌就为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即将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么,一个被警察四处通缉的过街老鼠是不配作为Ido的人存活于世的……
“警官,你说的证据该不会是那根蜡笔吧,如果你们连杀完人随意将证据丢弃的愚蠢无脑还是恶意挑衅都看不出来,我劝你们再回炉重造一下吧,听说Ido的教育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学习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对不对?”吴影轻轻笑着将一记嘲讽的背影留作给殷晴最后的一抹沉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