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呵呵，这辈子啊，这辈子已经注定了！”杨芙说着就狠狠将两只手分别抓着的‘兄妹’按在了满是水草焦灰污浊的鱼缸里，疯狂大笑的叫喊着，“警察同志，你们猜猜，这两个可怜又可恨的人能在水中坚持多久，一分钟？三十秒？十秒总能坚持住吧！哈哈哈哈来！让我们一起倒数，送他们去地狱！”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杨芙最后望着胡杨痛苦的摇头嘶喊的模样，欣慰的笑了笑，有几个人能在短短的一生中与自己的挚爱共度十八年呢，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的再回过头去，于是上天为了惩罚她的贪心，收走了她另一半的心，众所周知，没有心，怎么能活呢，少了一点点都不行啊！
一声枪响，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心中涌出，它们已然沉闷了太久，争先恐后的想要感受品尝到体外的空气是否不会太过干瘪阴郁，阳光下的雪花真美啊！湿湿冷冷的气息围绕在鼻尖，痒痒的她想打个喷嚏，可已然没有了一丝力气，还容许她支配她的身体，杨芙静静地躺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对这个世界做着最后欢愉的告别。
她终于，终于解脱了。
“杨芙！”胡杨双手从窗外收回来紧紧捂住已然被眼泪浸透的脸，一定都是幻觉，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杨芙此刻一定还在家里等着他买好年货回家一起过年，一定是！
“周局，我们刚要冲破案发现场802的大门，老刘恰好带着这对男女上楼指认出了，他们就是那间屋子的房主”，一个特警忐忑的低着头汇报着。
周局对于特警的说辞震惊之余不敢相信的扫去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沉着稳定，磕绊着问道，“怎么，怎么回事，那刚刚现场的两个人质是谁！”
“是假人，两个极其相似的仿真假人”，特警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事实，另外无意间瞥到一旁胡杨皱着眉头瞪圆的怒目赶忙补充道，“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嫌疑人还有救……”
胡杨一把扒开一左一右还要继续安慰他的特警和周局，一路跌跌撞撞的哭哭笑笑着赶到了杨芙的身边，看着杨芙一动不动安详的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胡杨缓缓蹲下了身，两只手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扶起杨芙躺在自己的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我应该坚定不移地相信你的……”
“嘘”，不知为什么，很累，不知是活着累，还是快死了才这么累，连手指也举不起来了，杨芙只能微微吹着口型，轻轻的吐着最后一丝气息，安抚着胡杨，“其实我真的怨不上其他人，我恨的由始至终只有我自己，我说过我才是罪魁祸首，所以我想要受到惩罚的只有我自己，包括寻找Ido的荆棘，以及这最后的死亡，都是我给自己的惩罚，如今，惩罚终于结束了，别忘了我们下辈子的约定……”
杨芙终究缓缓闭上了眼睛，余音中好似听到了一个男孩心碎悲凉的呐喊声，只是她听不太清男孩口中依依不舍的名字，好像也不记得她曾经认识这个男孩吗？世上竟有如此甘愿痛苦的男孩吗？他又叫什么名字呢？
灰蒙蒙的乌云下，一架飞机如闪电般穿越群层，从湿热的林荫市风尘仆仆赶回了日日让他牵肠挂肚的芒山市，方楼远远就看见灵堂内胡杨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时不时抚摸着眼前短暂留存杨芙遗骸的透明棺椁，这里声音回响的太过空灵，方楼不禁放轻了脚步，缓慢走到他的身边，“还好吗”
胡杨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女孩沉睡的面容，好似在等待着白雪公主醒来后的第一个吻。
“胡杨，我回来了，有需要我帮忙的……”方楼看不下去胡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希望可以随便说点什么，叫醒此时和女孩一起沉睡过去的他。
“你舍得回来了吗？”胡杨淡淡的打断了方楼的声音。
“甜甜，她很担心你，让我回来看看你”
“嗯，甜甜，于甜甜”，胡杨嘲讽的笑了笑，顺势扶着棺椁站了起来，“我就说，什么风能移动我们方老师的大驾，一只狗的死不配，一个失踪的杨芙不配，一个十年生死之交的朋友也请不动你啊！”
“胡杨……”方楼还是不忍的叫住了他，虽然这次回来，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事情的发展真的如自己预想到的一幕幕发展下去时，很痛苦，很无奈。
“放心，两年后你的葬礼，我同样也会参加”，胡杨转过身无力的向门外走去。
“难道你要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的身上吗？”方楼痛苦的又将胡杨与他之间的万丈深渊推远了一些，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见面了，无论是生是死，十年已是他赚到的友谊了。
胡杨酿呛着走到方楼面前一把拽过他的衬衫领口，有些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的话语只能从牙缝里一字一字的溜出口，“方楼，我一向敬佩你理解你，所以你说你没有时间处理小芙的委托，我认了，可是你却为了照看于甜甜的心情，可以晚走几天，行，我想我可以劝小芙放下，可是我没有做到，方楼，你这么厉害，你这么能把控人心，你为什么不能提醒我一下，甚至到了最后我需要向你求助的时刻，在我混乱到人生崩塌天昏地暗的那天，你又在哪里呢，方楼！”
“你在于甜甜的身边照顾她体温37.6度的低烧，甚至没有到38度，退烧药都不用吃的程度，对吗？”胡杨说着说着不禁失了笑，“我总是会想，如果那天你在的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在你方楼的眼中，别人的生死关头及不上于甜甜的一个小感冒啊，哈哈哈哈，Ido的人，心是够狠！”
“她不想回家，身边又没有人照顾，如果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于甜甜和任何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
“所以啊，方楼，就让我恨你吧，不然我不知道我应该把这一切都算在谁的头上！”胡杨猛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突然的光亮刺到他眼睛火辣辣的睁不开，痛苦的呢喃着，“还是你想看到我也因为恨自己的无能了结自己吗，灭不了小芙的心魔，也救不了小芙的躯壳……”
胡杨一把拽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黑色绳环，上面挂着一个类似口哨的吊饰，微微侧过身塞到方楼的手中，“你这么厉害，根据阿英的生活习惯，还能创造出一个仿真无人机，这么多年帮了我太多，以前我以为金钱荣耀揣在手上，走到哪里我都自带着光芒，可如今回想起来，我更想回到的是十八岁以前的时光，简单的一根烤肠，和杨小芙抢着吃，困难的一道考试题，和杨小芙比着答，没有比这种快乐更让我怀念的了，如果有一天，你可以让我回到过去，请来通知我，希望还有两年的时间，你可以做点有用的事情，不要再打打杀杀了……”
方楼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口哨，淡淡地说道，“别人的属地，由不得我们”
“嗯，你加油，我撤了”，胡杨抬起头来站直身理了理褶皱的西装，杨芙喜欢他干干净净的模样，迎着透进来的光，胡杨大步走上前，就此与从前道个别，“方楼，我们断了吧”
方楼看着胡杨隐蔽在光中远去的身影，满意的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他算好的结果吗，恨他吧，他会为了恨他，实现他的心愿的。
随着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甜甜再也抑制不住此刻内心里波涛骇浪的翻涌，紧紧地抱住了刚刚踏出门槛一步的方楼。
“你知道，我会偷听的”，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依然是于甜甜先开的口。
“我知道”，方楼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心绪，垂在身侧的手终是无力给出回应，任凭于甜甜将所有的惊讶愤怒或是兴奋哀叹化为手中的力量，紧紧箍住他，不允许他逃脱。
“你知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住在我对面的”
“我知道”
“你知道，天快黑了，我们还在殡仪馆呢”
“我知道”
“可是我不怕，只要你会陪着我，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不怕”，于甜甜将头埋在方楼的胸口处，无尽的眼泪说给方楼听。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方楼抬起头看到傍晚临近沉睡的天空中却悄悄冒出了一弯月牙，显得隔壁还没下山的太阳都有些不自在的突兀，方楼不禁轻松了些许，“这是我最喜欢的诗句”
“这是我最讨厌的诗句”，于甜甜赌气的说道。
方楼差点笑出了声，于甜甜总是可以在他左右的情绪中来回蹦跶，随后轻轻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背，语重心长的安抚道，“甜甜，你刚刚听到了，我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那我就陪你两年，这两年里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我们就过上两年轰轰烈烈的快乐时光好不好！”于甜甜兴奋的抬起头来看着方楼的眼睛认真坚定的说道。
“我曾经给了你一本我十几岁时写的小说，要求你一定要整个暑假慢慢看，当你看完时，就开学可以见到我了对不对”
于甜甜不解的点了点头，喏喏的说道，“可是你写的太精彩了，我用了两天时间就全部看完了，后来我就打电话缠着你，一定要你再写一本给我看，可你说你没时间，让我重读几遍也能感受到不同的观点，于是我又用了两天时间又看了一遍，可当我重振旗鼓要看第三遍的时候，我发现还有二十天才开学呢，这样我岂不要再看上十遍不可……”
方楼听着于甜甜委屈的诉说，轻轻笑了笑，“于是后来你又看了一遍……柯南？”
“嗯额，柯南，够长，还好看……”于甜甜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回道。
方楼慢慢拂起女孩耳边左右飘飘然的碎发别到耳后，“那时你打电话抱怨我写的太短了不够看，要我再给你续集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还记得吗？”
“抓心挠干？反正就是很渴望，想留住那个故事……”于甜甜突然明白了方楼转变话题的用意，原来他并没有岔开逃避话题，而是在清楚的告诉她，让她明白，他已然做出的不可动摇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决定，他就是最权威的标准答案。
“是的，两年后，我们过上了两年的快乐时光，然后呢？”方楼看到于甜甜明白过来的眼神，略微放了心，接着不停敲打着她心中那根还未彻底拧紧的弦，给出猛烈一击，“然后你不舍的痛苦是在拥有前的成百上千倍的，人的贪心都是建立在已经拥有过的基础上的，所以，我宁愿，我宁愿你从没看过我的小说，我宁愿你从假期一开始就看的，柯南！”
“不，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继续重读下去，几遍，几十遍，都无所谓，哪怕再也读不了，凭着在脑中回味过活，我也甘之如饴……”
方楼苦笑着摇了摇头，“是的，你于甜甜是这样的女孩，你知道冰淇淋好吃，所以你总是馋着冰淇淋的味道，即使痛苦的日子来临，翻来覆去捂着肚子嗷嗷叫，也是要吃的”
“对啊，你了解我的，我要冰淇淋，我要那本书，我只想要你！”于甜甜中气十足坚定不移的肯定声不禁晃动了房檐上若干排祈经念佛的小响钟，惹得日落归巢的燕子纷纷挥舞着翅膀躁动的滴落了几滴未干的口水，于甜甜看着衣袖上的痕迹，慢慢举到方楼的面前，“看，有人会觉得是口水嫌脏，有人也会视若珍宝的一滴不剩，方楼，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
在方楼沉默的注视下，于甜甜高傲的扬着自己的头颅不肯轻易低下，这回，两个人的对峙，慢慢沉寂下来的空气也无法打破，燕子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空气穿梭于巢穴中挥之不去，于是再次决定各自朝着各自心仪的方向，落入无端的云海，萧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