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宋歌好似变了一个人，满脸的胡子像是流浪了许久，原本眉头间满满的憨气似有似无的消失不见了，白一白见到他，也无法再脱口而出“傻大个”这个原本是独属于他的称号，倒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深渊巨人。
而从前是多么嫌弃，此刻就有多么怀念，提到过去，是否会让他崩塌雪藏的心境稍微回暖一些，可那势必一定要重新撕开他心窝上的那道疤，也许是顾小森就在身边的关系，或者是他自己就不想主动提及关于那个警察的深深浅浅，白一白只是拍了拍宋歌的肩膀，想让他放轻松的刻意打趣着说道，“看看，跟着方楼混，只能把自己埋在地沟里混成个野人，每天念上个上百遍的清心咒，动不动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狼豺虎豹也得变成大熊猫盼盼，还是得跟你白哥搭档吧，走，先给我们阿歌壮壮胆！”
从前的宋歌或许会为这番言行嗤之以鼻，而此刻他却只是从这段话中听到了他要执行的命令，于是转身大步向前，干脆利落的两拳就让这家以透明化为宣传点的四面玻璃房而围成由室内转为室外的琳琅大排档衣不蔽体。
白一白在他下手之前，就早一步轻轻捂住顾小森的耳朵，用他的身体挡住碎片的零落，可顾小森已然全部与他摊了牌，自然不会再委屈自己继续隐忍着，冷着脸倔强的问道，“你们又要干什么，让我跟着来是见识你们的能耐吗，那又何必要捂住我的耳朵”
“你不是想见你师父吗，就让他亲口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真相？”顾小森不解道，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不过警方与她现在确实是各执一词，可难道自己当晚亲手摸到的Ido标识还能有假？
没一会儿，整栋三层小楼纷纷亮起了灯，窗边的狙击手全部到位，大门缓缓而开，伴随着应大武商人式的热情寒暄，一群黑衣男子井然有序的涌出屋外列队两侧，还真有夹道相迎的架势，倒把白一白整笑了，“是不是还少个红毯？”
“当然，太过匆忙，准备不周啊”，应大武乐呵呵的笑着说道，“你们几个埋在哪儿也都没着落呢，你也知道，现在要在墓地找个好位置都难咯，这不，今天早上刚把我老子的定下来，诶，要不你们几个不嫌弃的话，就和我爹一起埋了吧，人多热闹嘛！”
白一白原本咬着牙僵在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入乡随俗般转而放大了几倍陪着呵呵的笑道，“行啊，要不再加俩人能搁下不，阿歌，把门口垃圾桶旁边那俩死沉死沉的麻袋给应大哥敬上，人家都给安排了这阵仗，咱不得回点礼，要不回去方楼该说我们不懂事儿了！”
随后宋歌一言不发的落实行动，一左一右扛着两个麻袋一同扔到了应大武的面前，应大武瞬间垮下了一直强撑着的面容，瞪着腥红的双眼上前几步，颤抖着手却越用力越解不开系着麻袋的绳子，一边的服务生见此将服务台抽屉里的剪刀双手恭敬递了过去，却没想到下一秒剪刀就直愣愣的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服务生瞪着惊恐的双眼拼命捂住胸口向后退去，应大武却步步紧逼着将他推倒在服务台上，蘸得满是他鲜血的手一点一点蹭在他的脸上，用着一副似是从地狱而来的声音阴冷的说道，“我们应家的事，什么时候谁都可以插上一脚了”
这一下马威，宋歌依然毫无反应的候在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而另一边白一白确实稍稍挪了一步挡在顾小森的面前，他倒不是被吓着了，只是变态该防着还是得防着，再环顾四周，所有的黑衣男子却处变不惊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这种训练有素的程度没有个十年八年是下不来的，而这种钱堆子里出来的商人最是斤斤计较，外聘安保的成本远比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个数载还要管吃管喝来的划算，如果他们应家人有这种本事，就不会一口气要为六个儿子超度了，显然这伙黑衣男子是他的外援，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所以他也只敢拿自己的服务生撒气泄愤，可如果有同伙，那又会是谁呢，短时间内要召集这么一大帮人没理由他一点情报都得不到，或者他们本身就驻扎在此，他没有上去的顶层阁楼，会不会就是这支队伍的安身场所……
那就只能是这家大排档的另一个老板，难道就是小森口中的老板，她的师父？
看来他的师父很不简单，呵呵，游戏变得好玩了，原本只是想顺便帮小森找到她的师父，如今他还非要再见见她的师父不可了，还要问问他究竟是如何能躲过阿英从无名崖全身而退的！
“友情提醒一句，我这个麻袋买的残次品，就想着破烂只配用破烂嘛，好像不透风，哈哈，反正作为礼物我是给你留了一口气的，那憋死了可跟我没关系啊！”
应大武听到后，赶忙丢下那个服务生，任由他像一只没了水的金鱼一般苟延残喘的捂着胸口，瞪大的双眼好似在不甘于自己的宿命如此这般就要戛然而止了。
应大武不再只限于那条麻绳，疯狂的撕咬拉扯着麻袋的一个破口，终于让他看见了三弟此时面目全非的面容，可他还来不及心疼，咬着牙忍了忍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就赶忙接着将二弟救了出来，二弟更是下半身全部浸染在血中，难以相信自己两个张扬骄傲的弟弟如今只成了这样两摊血肉之躯，可当他探了两个弟弟的鼻息，发现都还有一口气时，还是激动的跪在地上合起掌心连声叩拜，“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怎么谢上天地了，不应该谢我吗，呵呵，不对，应该谢你们老爸，是他的行动留给了你两个弟弟最后一口气，不过你老爸真是个骗子，十年前他还跟我说什么，我儿子多了去了，我一把火烧了他六个儿子没关系，他不会找我报仇，可结果呢，你们一家好感人啊，无论是正宫还是私生，感情深厚到我都要被感动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跟我玩卧薪尝胆来了是吧，用十年的时间，先是小儿子接近我妹妹，等长到一定年龄，取得了足够的信任，再诱拐我妹妹，骗进你这个二儿子的风月所，等最后‘学有所成’，还要为你这个大儿子的销金窟赚上一笔，对吗？”
“我说的对嘛！”没有得到回应，白一白一声怒吼令楼上的狙击手都震惊到要重新调整手上的枪支器械，可身后的顾小森突然被吓到肩膀抖动了一瞬，还是让白一白抱歉的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略微收敛起自己的脾气，虽然感觉到了顾小森从刚刚听到那番话开始就不停发着抖的身体，手心里也在不停冒着冷汗，可他无法停止，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讨回一个说法，那他从小练功咬牙坚持的这么些年，成为闻风丧胆的组织一员，意义何在，白一白只要想起以夏这短短十六年的年华全部经历的都是些什么，欺骗，不堪，耻辱，毁灭，他就没法再坚持着方楼的教导，沉下心来冷静客观。
应大勇刚刚还低着头沉浸在弟弟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只是用手死死的扣着地上的石砖，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原本他以为他身后的老师傅是个能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为自己兜着底，可以任凭他们哥仨在琳琅市横行霸道，可此刻却实打实的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落得如此下场，一个毁了容，一个断了根，甚至老爹也被他逼的丧了命，还有十年前的六个兄弟竟成为了一场经典的放火灭门案，种种表示，对面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哥是要超出于老师傅的存在，是要用‘狠人’来形容的，原来Ido的人真的不能惹！
“你说的都对，十年前我爹一下子失去了六个儿子，一病之下卧床不起命悬一线的时候，我们遍地寻医，终于找到一个中医老师傅，不仅治好了我爹身体的病，还医好了我爹心理上的病，因为他为我爹想到了这一整套的主意，他说单是快刀斩乱麻的报仇并没有多大的意思，自然要细水长流物尽其用，如蜱虫一般一点一点渗透进皮肤里，储存积蓄，直到吸干最后一滴血，只是痛苦并不足够，要让她最后的结果是自然消逝，终是无力再去想着明天的太阳，哀莫大于心死，才是对一个人处以的最佳极刑！”
“你说的这位中医老师傅，是不是姓顾，叫顾如风”，顾小森缓缓从白一白身后走出，淡淡的问道。
“不清楚，我们都只称他为老师傅……”
“老赵啊，哪来这么大火气，先让孩子们给你松松筋骨，改天来我山里，我给你扎上两针，清肺去火，烟要少抽啊，多多运动益颜长寿哈哈哈哈哈哈”，顾小森随即将那段疑似师父声音的录音播放出来，忐忑的问道，“是他吗？”
“你们怎么会有录音，我们的安保措施一向是最机密有素的！”应大武却一反常态，一改刚刚的颓势激动了起来。
可下一秒他却怎么也不敢再妄动一步，像是黑夜中突然窜出了条毒蛇一般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他拼命的想要挣脱，可这条毒蛇却坚硬无比，他越是用力的抓住喘息的缝隙，毒蛇越是要紧紧的攀爬束缚着比试个一番，直至十根手指都好似要被切掉一般，他才不得已稍稍松了一分力，即使能活下来，却是要断掉十指的代价来交换，他不愿，就像是他已然看到麻袋里二弟颤抖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忍着下半身的剧痛，他宁愿如此失血致死，也不愿醒来面对身体的残缺。
可当他松了力，毒蛇也跟着松了力，应大武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差点是死在一条钢丝之下，虽然根本不是什么毒蛇，但是钢丝的另一端却牢牢掌握在那如迷你多彩的毒蛇一般即使脸上挂着笑容依然能看出猝了毒的狠厉眼神的男人手中。
“有问有答，才是这张嘴的意义对吗？”白一白随即收回钢丝时顺便赏了他两个响亮的嘴巴，瞬间应大武的嘴上出现了两道血痕，令他止不住的捂着嘴痛苦嚎叫着。
“真脏”
眼看着白一白嫌弃的将钢丝在地上甩了甩，地上的石块应声两半，应大武就止不住的点着头，“是他，是他，他就是老师傅”
白一白随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转过小森的脸庞，为她擦了擦脑门上微微的一层薄汗，慢慢嘱咐着，“小森，先让阿歌带你去找你师父，我随后就赶到，可是在我没到之前，你一定不能过那座桥知道吗？”
“你知道那座山是什么山？”顾小森疑惑地问道，她还想进一步再从应大武的口中套出来呢。
忽然间，一扇窗帘缓缓拉开，楼上的狙击手纷纷退下，阁楼中突然打下几束光照在白一白的身上，白一白抬起头来眯着双眼向上望去，窗户的连接处微微映着一个人影，那人闲适的翘着腿躺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散发出层层飘渺不定的烟雾缭绕，白一白终是明白了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来历，以及他们实际要护着的是何许人也。
“断崖山”，白一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人影沉重的说道。
这栋看似简单的宵夜大排档，它私下里是一家涉黄场所，而大排档的持有人看似是这样一头没有牙的乡巴虎，顾小森的师父却担任了至关重要的拿捏连线的作用，但也并不是最后的实际操控人，这位实际操控人掌握着一支训练多年的死士护卫队，他们没有方楼的头脑不会分辨是非，甚至目不识丁，生下来只为了执行命令，但白一白的速度和宋歌的力量却是这支队伍的验收标准，拥有了这支队伍，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Ido。
毕竟是组织的一员，尽管一直以来他都有方楼在撑着，并没有与他们过多的接触过，可名声在外，白一白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黑沉沉的笼罩着他，宋歌不知什么时候从黑暗中走到了追光下，为他挡住了片刻刺眼的投影，白一白也悄悄将这无声的安慰收入囊中，抬起眼来笑了笑，“去吧，帮我护着她，还有保护好自己”
“等你”，宋歌跟着顾小森缓缓走出门外，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浑厚嘶哑的低语显得滑稽又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