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可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峭壁,却缓缓有一排微弱的光点缀着摇摇欲晃的断崖桥,白一白在极速奔跑的路上不停调转着夜视眼镜的功能,终是清楚的看到女孩正坐在桥的这一侧乖乖等着他,白一白放心的拍了拍胸脯,不断深呼吸着更加加快了速度,直到触手可及能将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还好你没走”
“可我要走了”,顾小森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说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你可以瞒我,但不可以骗我”
白一白努力控制着此刻心跳的慌乱,强装镇定的说道,“我没有骗过你”
顾小森微微叹了声气,“是的,你没有骗我,只是对于我的疑问闭口不答,白一白,你好本事,你将瞒我这件事情发挥的淋漓尽致啊!”
白一白再也无法冷静下去,松开了顾小森此刻毫无温度的身体,只是将她的手握在心口,紧紧地确认着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一定还残留着他的身影,“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所以你将我身边的人屠杀殆尽,把我控制在你的身边,就叫做不伤害我保护我?”
“屠杀算不上,只是惩罚”,白一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后半句的重要性,只是这两个字就让他失去了理智,急切的想要解释。
顾小森红着眼眶却笑出了声,“啊哈哈哈哈哈,那请问女子学堂里的几十个女孩做错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需要Ido施以惩罚,让他们的生命永远到不了十八岁?”
“我没有做过,你不相信我吗?”白一白这才明白他们之间的误会到底有多么深,随即对于这一指控不忿的说道,“连警方都查明出来了,是你师父犯下的……”
“我师父说,不是他做的!”顾小森的怒斥响彻了整片山谷,一声一声的回音震碎了白一白告知真相的决心,反而久久说不出话来,顾小森却以为他是辩无可辩,失望的给了他最后猛烈的一击,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他”
白一白失控难忍的一把抓住了顾小森身后两侧桥的扶手,将自己的脸凑上前,紧紧贴着她的面庞,抑制着心中的怒火说道,“顾小森,你看清楚了,你看清楚了我是谁,我喜欢了你整整十年,你就看不到我的一丝真心吗?”
“对不起,我看不清楚,你知道的,我看不见,我唯一能看见的是这座一截一截的危桥上,却密密麻麻安上了一盏又一盏的花瓣灯,如此照亮我通向无边的尽头处,我看到了我师父他一直都在尽头处等我,就像我时时刻刻都在等着他来找我一般,而你,近在咫尺的你,我甚至都看不到你的真实面目,屠我满门你不承认,那应家六口人的灭门案呢,Ido残忍血腥犯下的一桩桩案子呢,你还要不承认吗,你还要跟我打哑谜,你并不是Ido的人,你双手从没有沾过鲜血吗?”
“可那个老头,他难道就干净吗?好,没有证据,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你满门师妹先不提,那就发生在如今的呢,他和应家人的龌龊事密不可分,是你自己查到的啊!”
“看事情不能只看一半,还有我没有查到的另一半,你为什么要让我先走呢,是幕后老板出场了对吧,实际上所有人都还是在你们Ido的掌控下团团转吧!”
顾小森如今这副偏向执拗的模样,却是他不曾见过的,只是可惜,那个她坚定不移相信袒护的人不是他,白一白无奈的苦笑道,“就因为我晚出现了一步,你就将他告知你的真相当成全部事实了吗?”
“不是一步,是一个小时零十八分钟,方楼有难,宋歌已经先过去了,我留下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听到这句话,白一白确实如她所想缓缓放开了手,顾小森黯然的转过身后,步伐坚定的向着断崖桥的另一边迈了出去,“一白,我相信如果要你在我和方楼之间选择,你也会毫不犹豫”
的确是毫不犹豫,顾小森一点点扶着灯的扶手缓慢腾挪着,可还没有等她跨出第二步,就听到了尘土飞扬山崩地裂的脚步声轰然响落,他走了,他迫不及待的赶向了方楼那边,正如她坚定的要踏上这座难走的却是通往师父身边的危桥,此刻,花瓣灯就是她唯一的光的来源,再无其他。
“师父”
“嗯,这片山中住的可还舒适?风景可还喜欢?”
“很好”
“那就好,给你介绍一个师弟,小天”
顾小森不禁抬起了头,诧异的问道,“师父收男弟子了?您不是说针法对于女子来说更加适合,心细平静且轻重更加精准,怎么……”
“他救了我一命,在我被Ido的人迫害到走投无路跌落悬崖之时,是他从悬空的山洞处拉了我一把,当时看他年纪还小,而且心善机灵,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老师傅过奖了,小辈愧不敢当”,易乘天缓缓转过身,望着眼前的女孩沉静淡漠的模样,还真像是第一次见到方楼时那副隔绝天外的神情,让他不由得想要多看两眼,“只是很遗憾,不能和小森姐一样一同称呼您师父,因为我从前有幸被一位老师点拨过为人处世的道理,人不能太过贪心,有一位师父已经是上天恩赐”
“不在意,不在意,一个称呼罢了哈哈”
顾小森奇怪的歪了歪头,虽然师父为人是很和气乐呵,可与这个师弟交谈时未免多了点谄媚的音色,甚至多了一点那晚监听装备里那般的市侩尔尔,不由得对这个师弟心生了一丝厌恶,转而问道,“师父,您说,您手里有Ido屠杀满门师妹的证据,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吗?”
当师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开时,顾小森竟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师父是诓她的,师妹们并不是死于Ido之手,是她不知好歹……
可她摸到了什么,师父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原来他是去拿东西了吗,他将什么塞到了她手里,顾小森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等着师父狠狠的将真相捶击在她心上,证据竟然如此一目了然吗?
“小森,隆重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最佳拍档,阿英,我们俩形影不离,就像我们俩一样!”
那晚奶茶小店门口淅淅沥沥的都市小雨突然掩盖住了此刻断崖山的阳光明媚风景秀丽,她不断摩挲着手中的乌漆羽毛,一遍又一遍确认着与那晚的手感是否会有略微的偏差,是否会有她不曾抚摸过的异样触感,她苦笑着喃喃自语道,“这根羽毛太短,是乌鸦的还差不多”
顾如风本以为还要好说解释一番,却没想到顾小森已然渗透到Ido如此地步,如此奇特又不可多得的一只鹰的存在都愿意让她知晓,看来易小爷的这一招棋也即将大获全胜,不过看着她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还是有点心疼的劝慰道,“你说它是乌鸦就是乌鸦的,你觉得真相如何就是如何,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师徒三人重新开始,就在这片断崖山继续落地生根,我接着为小森研究治好你眼睛的方法,小天和小森继续精进你们的针法,如此安稳余生……”
“可师妹们等不到真相,走过红尘滚滚的黄泉路也能安稳余生吗?”顾小森淡淡的低语着,好似丢了全部的力气,“我不明白不是师父做的,师父为什么不能去和警方解释清楚,非要承受这种不白之冤,我不明白师父一向最看重自己的私隐,谈话议事从不会让第三人在场,如今却让一个仅仅入门十年的学生堂而皇之的在侧旁听,我更是不明白一个已然跟了师父十年的这位学生,就连微微的一根水银针都躲不过去吗,究竟是师父教学水平变差了,还是这位学生并不如师父口中所说的那样资质斐然!师父,您是不是也瞒了我太多事,甚至可以用‘骗’来描述也并无不可!”
“小森姐,你可能想多了,只是这么些年师父一直都是和我相依为命,所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顾忌,你大可轻松一点,不必像从前那般拘束,至于你说的水银针,是这根吗?”易乘天毫不在意的从脖子上将针拔出,放在眼前饶有趣味的观赏道,“水银针还真是针如其名啊,如水般涌动的一颗银针,软而轻,在光的照耀下,如梦似幻,老师傅总是跟我提到儿时的小森姐怕针怕的要命,于是他为小森姐专门研发了这种毫无杀伤力却美丽至极的水银针作为学习的启蒙教育,谢谢师姐让我见识到这种独一无二的银针,只是可惜,上面还淬了毒,不然我还真想也用它来练习,我的针法会不会就学的好一些……”
“这种毒,是我自己研制的软骨散,你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顾小森不解道,“是师父告诉你的吗,我总是用这种毒对抗山里的野兽,会让它们瞬间软弱无力,可即使有所耳闻,也不应该毫无作用啊,这毒并没有解药!”
“那是因为,我的身体在我五岁那年就被种下了更为诡异的毒素,只要没有比身体里的毒更加强烈的毒药,我的身体都会自动将其免疫消除掉,简称排他,哈哈”
感觉到男孩故作洒脱的开着玩笑,有一瞬间竟好似在他身上感知到了白一白的影子,白一白也常常这样藏匿起自己的脆弱,偏要装的强大到无人能敌,伤口却只留着背过身去慢慢舔舐,顾小森忽然间对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备,走上前去拿过银针,真心地道了声歉,“对不起,小天,我不该随意用毒针试探你,这一针当是我欠你的,有需要我会还”
而后顾小森又走到师父身边鞠了一躬,“对不起,师父,十年的空缺,可能是让我们产生了一些生疏,我会好好弥补师父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师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与悉心教导,我不该与旁人一样对师父加以猜测质疑,师父给的答案一定就是最终答案,我将铭记在心”
在师父和师弟沉默的注视下,顾小森随后默默地一个人走出了这座堂屋外,走在绵软的草地上,沐浴在温和的暖阳里,顾小森瞬间感觉自己如此幸运的笼罩在了光明之中,即使看不见这份光明,却并不耽误她拥有这份光明。
不觉间顾小森闻到了廊亭尽头处飘来的酒香四溢,她缓缓走上前,却发现这份酒香是装在一个硕大的陶瓷缸里,旁边还摆了几个沉甸甸的做工优良的小陶瓷瓶,可当她鬼使神差般的打开小陶瓷瓶的盖子,轻轻一嗅,味道却与大陶瓷缸里的截然不同,瞬间明白了这几个小瓶子的作用,一定又是师父节俭惯了想到的馊主意!
顾小森对此实在不能苟同,如果喝酒只是为了喝醉,那把自己打晕,岂不是来的痛快,她认为酒的确是个好东西,因为它日久弥香,味道久久不散,惹人回味,而品酒也是一大享受乐趣,因为酒香会惹人留恋,她不禁闻起了手中精致的小陶瓷瓶不愿放手,这一刻她想起了师父说的重新开始,她丢了从小相伴的姐妹之情,丢了护她爱她的男女之情,这样一个空壳,要如何重新开始?
窜了味的酒还能下咽吗?还有品尝的意义吗?还有收藏的价值吗?
如此以次充好,对得起曾经她也品尝过那份精致吗?对得起曾经她感受过的弥香吗?时光机都还没有发明出来,何谈重新开始!
顾小森拿起空荡荡的小陶瓷瓶,渐渐远离了那溢满的大陶瓷缸,向着未知的方向缓缓走去,小陶瓷瓶的酒香味不停在她鼻尖流窜,可她却好像上瘾一般不肯放下,她无法重新开始,因为她无法再满足于什么简简单单三个人的生活,她也无法回到过去,因为过去全部是伤害与被伤害,她无法面对她最爱的人参与过屠杀她最亲的一群人这个已经有了证据的真相,她只能不断的回味着过去的那份记忆,再挑三拣四的从中筛选拼凑成她愿意接受的过去,谁又能证明被剪辑过的过去就不堪为一段过去呢,就让她如此余生好过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