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外城一片杂乱,但又喧闹非凡。
街道上,偶尔能看到色目人、罗刹人、波斯人以及番僧。不过城中居民仍以汉人和金朝遗民居多。
但凡蒙古人路过,百姓们都得乖乖让道。瞧那些蒙古人顶着婆焦发型,尽显野蛮本性。
易逐云与孙冀身着蒙古军士装束,二人骑着马穿街而过。百姓见了,畏之如虎,纷纷避让,连直视都不敢。
正行间,忽然从左首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易逐云猛地勒住缰绳,马蹄铁与地面摩擦,擦出点点火星。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有三个番僧,都穿着绛红色的袈裟。
为首的那个番僧鹰钩鼻、凹眼睛,正拽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操着生硬的汉语喝道:“此女与我佛有缘,当受甘露灌顶之礼!”
说着手指一挑,就挑开了少女的衣襟,半截蜜色锁骨露了出来。
自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便定下了一条极为残忍的规矩,汉人女子在出嫁之前,都得送交番僧“破瓜”,还美其名曰“赐福”。
忽必烈领兵打仗之时,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将抵抗官员将领的妻女“分赐西僧为供养”。这些番僧仍不满足,还借着“供养”的名义,强掳汉族女子为“明妃”。
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两只绣鞋在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白痕,嘴里不住地哭喊:“娘!娘救救我!”
只见一名妇人趴在泥泞之中,被两个喇嘛踩在背上。即便如此,仍死死地攥着女儿的裙角。
周围商贩早已收摊关门,只有几片黄纸钱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打着旋。百姓早已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围观。
孙冀压低声道:“是萨迦派的。”
易逐云点了点头。
那为首的番僧突然掏出一个鎏金金刚杵,杵尖上雕着密宗双身佛像。
“嗤啦”一声,那少女尖叫一声,襦裙被扯裂,那番僧口中念着古怪的经文,将玛瑙念珠缠在少女的手腕上,暗红穗子垂了下来。
那番僧每念一节,便扯断一颗珠子:“一错金瓶掣签,二错灵童坐床……”
紧接着,便用金汁在少女眉心画天眼,还用力划破少女眉间的皮肤,阴恻恻地说道:“汉女听经,需开七窍。”
旁侧一个蒙古兵抛出一个牛角杯,大笑着说道:“巴尔思,这小雏儿的初夜,经得起你几颗佛珠?”
那名叫巴尔思的番僧伸手接住牛角杯,嘿嘿笑道:“这可是炼曼扎的宝药!”
那妇人刚想冲上去救女儿,一个喇嘛举起棒子狠狠砸下。那妇人尖叫一声,倒在泥地不动了。
易逐云拉了拉皮帽的帽檐,驱马缓缓靠近。孙冀见状,喉结动了动,低声问道:“教主,真要管这闲事?”
易逐云冷冷一笑,说道:“便是佛祖亲临,老子得宰了他!”
此时,巴尔思的金刚杵已经挑开了少女杏红色的肚兜。
易逐云二话不说,抽出弯刀,突然用蒙语暴喝:“长生天气力里!”
手腕一抖,弯刀带着一股劲风飞了出去。巴尔思侧头看来,见弯刀眨眼间就飞到了尺余之外,心中大惊,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的一声,紧接着“铛”的一脆响,那把弯刀竟然被一支箭矢射落。
易逐云微微一怔,忽听马蹄声起。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队人纵马疾驰而来。
为首两人竟是女子,左侧女子手持弯弓,面庞白皙。只见她身着一袭红袍,内里金纹领衣若隐若现,头上高耸的红罟罟冠宛如棒槌,上面点缀着小花与白珠,冠侧珍珠带随风轻摆,显见是蒙古贵族女子;右侧女子身披黑色披风,略显成熟。
孙冀神色慌张,低声道:“哈然泰拜!”
易逐云听得懂这是“小心”之意,当即勒住缰绳。转瞬间,两名女子已策马来到三个番僧身旁。二人往易逐云与孙冀这边望了一眼,面上毫无表情。
紧接着,后面十多骑蒙古士兵也跟了上来,人人虎背熊腰,显是精锐士兵。
那巴尔思见到来人,忙松开那汉人少女,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用蒙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一边说着,还不时往易逐云这边瞧。
另外两名番僧快步走到巴尔思身后,三人呈“品”字形站立,一脸诚惶诚恐。
那戴棒槌状冠的蒙古贵女眉头微蹙,也多看了易逐云两眼,随后用蒙语吩咐了几句,挥手示意。
巴尔思带着两名番僧匆匆离去,其余蒙古兵亦是神色惶恐,纷纷上马离去。
易逐云与孙冀驱马缓行,朝内城方向行去去。侧头望去,只见那妇人从泥泞中艰难爬起,紧紧抱住女儿,母女俩抱头痛哭。又跪在两名女子马前,连连磕头。
那两名蒙古女子神色淡然,那戴棒槌冠的女子用汉语说道:“莫要再磕了,赶紧回去吧。”
那妇人感激涕零,仍不停地磕头。
易逐云心想:“且让你们得意几日,日后定要将你们连根拔起!”当下也不停留,驱马与那队蒙古兵交错而过。
这时,红衣蒙古女子用蒙语喊道:“你的弯刀不要了吗?军械疏管,当罚三十鞭刑!”
易逐云听不懂她所言,转头望去,只见那棒槌女子正拿着自己的弯刀。
那跪在地上的妇人突然暴起,撒出一袋黑灰,一声娇喝。母女俩迅速拔出匕首,朝着棒槌女后背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袍女子身影晃动,披风猎猎作响,挡下黑灰,一把拉住棒槌红衣女子,向后退出丈余。
马背上的蒙古兵见状,大声呼喝,纷纷拔刀出鞘。黑袍女子披风一荡,身形已到母女身后,双手探出,飞速捏住母女二人后颈,将她们提了起来。
易逐云微微一惊:“好厉害的轻功!想不到中都竟还有这等高手,这棒槌女子看来绝不简单!”
转头看向孙冀,孙冀微微摇头。
那棒槌女叫道:“乌金,且慢!”
那黑袍女子将母女二人放下,但手仍未松开。那妇人双眼紧盯着棒槌女,眼中满是愤恨,骂道:“蛮女!要杀便杀,休得啰嗦!”
那少女却忍不住哭出声来,喊道:“娘,我好痛!好痛啊!”
手中匕首“哐当”落地,眼泪涌出。
那妇人潸然泪下,道:“青儿莫哭,你爹爹就是被这群蛮子杀害的。咱们母女今日就去与你爹爹团聚,也好过受这些魔鬼欺凌!”
那棒槌女道:“我并未杀你丈夫!”
那妇人怒骂道:“蛮女!我太行山庄三百余口,皆被你们所灭!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几人正说着,易逐云已然下马,缓缓走到棒槌女身旁。
那棒槌女见易逐云笑容诡异,心头一怔,刹那间手上一松,弯刀已被易逐云夺过,架在了自己脖子之上。她眼中掠过一丝惊恐,转瞬又强自镇定下来。
一众蒙古兵见状,齐声惊呼,但因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
孙冀愣在当场,实在想不到刚进城中,易逐云竟会陡然发难!
那黑袍女见棒槌女遭人挟制,亦是惊愕万分,上下打量着易逐云,眼神愈发凶狠,怒喝道:“你……你并非蒙古人!你是汉人!”
易逐云冷冷道:“少废话,放人!”
那黑袍女无奈,只得松开双手。
易逐云又道:“牵两匹马过来,让她们出城!”
那黑袍女怒声道:“你——”
但见易逐云已躲在棒槌女身后,刀锋紧紧贴着其脖颈,当下忙用蒙语呼喝。两名蒙古兵虽满心不甘,却也只能下马,牵着马走上前,愤愤地递过缰绳。
那妇人扶女儿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鞍。母女俩转过头来,妇人抱拳道:“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易逐云笑道:“大姐放心,我这点微末功夫,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你们快走,好好活下去,将女儿养大。说不定日后,这姑娘还能嫁给我做媳妇儿呢!对了,我叫李无忧!木子李,无忧无虑的无忧!”
那妇人又是惊愕,又是感激,道:“李大侠,保重!”又转头唤女儿:“青儿,咱们走!”
母女俩打马如飞,向城外去了。
那黑袍女见母女远去,转过头来,厉声喝道:“你这……还不放人?”
易逐云道:“你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永远不报复我,永远不对我出手,也不追究我假扮蒙古兵之事,我便放人!”
长生天在蒙古人心目中,乃是主宰万物的神明,以其名义起誓,誓言重如泰山,背誓者必遭严惩。
蒙古人向来借此维系信用与秩序。
黑袍女见他如此无赖,气得七窍生烟。
那棒槌女趁着易逐云说话之机,猛地抓住他手臂,一个错步,运力猛拉,同时左腿去勾易逐云右脚,使出的正是蒙古摔跤之技。但易逐云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那黑袍女趁机射出两枚钢针,直取易逐云右臂。易逐云左手抓住棒槌女头上高耸的发髻,轻轻一拉,那两枚暗器竟直飞向棒槌女脸庞。众人见状,齐声惊呼。
那棒槌女吓得紧闭双眼。
易逐云弯刀一横,“铛铛”两声,将暗器挡下,随即又将弯刀架回棒槌女脖子上。
那棒槌女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的手下?”
易逐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们,免得你们去报复我们家董公子!快起誓吧,你们全都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
那棒槌女惊讶道:“你是董家的人?”
易逐云道:“哪有,我并非董家之人!”又朝黑袍女呵斥道:“还不赶紧起誓?”又扫视其余蒙古兵,喝道:“你们也都起誓!”
那黑袍女道:“你既自诩武功高强,敢不敢与我单打独斗?你若赢了,我便饶你一命!”
易逐云道:“我可没这胆量!”
那黑袍女破口大骂:“你们汉人男子,果然都是没卵蛋的怯懦之徒!”
易逐云道:“怎么?难道你想让我学那些秃驴,当众给这位姑娘‘赐福’不成?”
那黑袍女怒喝:“找死!”
易逐云见她身形微动,刀锋向内一压,划破了棒槌女脖子上的皮肤。
那黑袍女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当下只得按照易逐云的要求,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一众蒙古士兵也纷纷跟着起誓。
那棒槌女也被易逐云逼着起誓。
她神情庄重,道:“长生天在上,我洪贞卿在此立誓,绝不报复李无忧和他的兄弟。若有违背此誓,愿受长生天的惩罚。”
易逐云道:“还不够!还要发誓,若有人在中都加害于我,你们都得保护我!”
正说着,后面传来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只见内城涌出一大队骑兵,正朝着这边赶来。
两个蒙古女子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再次指着长生天,依言立誓。易逐云嘴角含笑,这才放开自称洪贞晴的棒槌女。
但仍警惕着那叫乌金的黑袍女。
乌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并未出手,只是将洪贞晴扶上马。
陡然间,乌金身影晃动,易逐云纵身后跃数丈,叫道:“你不怕长生天惩罚么?”
话音刚落,却见乌金竟跃上了奔过来的马背上。易逐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原来竟是自己的马儿受惊跑了过来,被这黑袍女给劫了。
乌金冷笑一声,伸手去取马背上的包裹。
易逐云脸色骤变,念头急转,道:“那……那是我的战功,你不能碰!”
乌金道:“我偏要碰!”
易逐云道:“小心,上面有剧毒!”
乌金连忙缩手,骂道:“你这没卵蛋的汉人,咱们走着瞧!”
说罢,勒转马头,与洪贞晴纵马朝着内城方向奔去。
易逐云追了上去,却见内城涌出数百骑兵,簇拥着两个女子入城而去。城楼上旌旗招展,一排排弓弩手严阵以待。
孙冀策马过来,说道:“教主,怎么办?那兀合良台的人头被她拿走了!”
易逐云皱眉道:“什么?”
孙冀面带愧色,道:“我想着教主保管更为稳妥,谁知那女子如此厉害!”
易逐云思索片刻,沉吟道:“罢了,你先去联系郭侃,我自会来找你!”
孙冀道:“教主,您…您不怀疑我?”
易逐云道:“你难道希望你女儿被秃驴‘赐福’吗?即便你能保住女儿,那你孙女呢?你孙女的孙女呢? ”
说时,人已在数丈之外,转瞬间便已进内城。一入内城,气氛陡然一变。这里守卫更加森严,蒙古兵随处可见,街道上蒙古人和色目人往来穿梭,白圆帽子也屡见不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