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鹤白的机票是早就买好的,到达地与温迎所在的城市相隔大约七小时的时差。
温迎有些无聊地吃完早餐,前往公司开会,等所有人讲完话后,她发表总结,拿出手机一看,才上午十点。
可她明明感觉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中午的时候,温迎邀请权特助共进午餐。
“好的,真是久违了。”权特助按下电梯键,“徐同学今天不在您身边吗?”
“不在,他今天好像有别的事情。”温迎倚靠在门边。
权特助略微抬了一下眉梢,看起来有点惊讶,但也没问别的什么。
两个人进到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权特助把卧底群聊看来的八卦分享给温迎,后者叹为观止,顺便发掘了两个口才好文笔佳的人才,决定给她们提前转正。
权特助点头应下,和温迎一起看向窗外。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的颜色有些黯淡,不知何时又会飘雪。
“您上回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郑警官说,那笔善款将以政府的名义发放。”权特助开口,“坍塌的废墟也通过了重建审批,不过那里现在已经不会再是监狱,而是改成博物馆。”
“什么主题的博物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去参观一下。”温迎问。
“恐龙。”权特助推了推眼镜,“挖掘机施工的时候挖到了化石,您很感兴趣?”
“我很喜欢恐龙的。”温迎笑着说,将它列在行程表里,决定和徐鹤白一起去。
如果情况允许,或许也可以叫上曾经梦想成为考古学家的纪星辰。
午休时间回到办公室,她无心睡觉,早早地将下午的工作也做完。
权特助提前下班,温迎陪爷爷去检查了身体。
“小白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刚坐上车,爷爷就这么说。
温迎佯装生气:“好啊,现在就只记得他,不待见我了是不是?”
“怎么会。”爷爷笑起来,从旁边拿出她喜欢的水果和点心,“是因为你们两个总腻在一起,他突然不出现,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他有些事情急需确认,出去了一趟。”温迎扬起嘴角,接过水果,“我和小白不会吵架的。”
她的确有些想象不出自己和徐鹤白吵架的样子。
过去是,现在也是,嘴上说着惩罚,最后也只是连名带姓地喊他,稍微加重语气而已。
徐鹤白凑过来眼睛弯弯地朝她笑,叫一句“姐姐”,她就很容易忘记自己在生气。
爷爷进到诊疗室做检查,温迎坐在沙发上,熟门熟路地打开定位App。
小圆点还在云端飘荡,徐鹤白的航班带有wIFI,尽管如此,信号也十分缥缈。
直到傍晚时分,飞机落地,温迎才接收到更稳定的信号。
下属已经等候在终点,每隔一段时间,温迎就收到对方汇报的视频。
当地时间十点二十分,徐鹤白走出了机场,外面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他在出口处发了半分钟的呆,似乎在购买雨伞与直接勇闯天涯之间纠结。
最终勇气战胜了一切,他连帽子都没戴,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进雪里。
十一点钟,雪停了,徐鹤白乘坐的巴士还在不紧不慢地运行,看上去漫无目的。
下午两点,他路过一家面包店,有店员向他推销,往他手里塞了试吃品。
广场中央飞起一群鸽子,其中一只看上了徐鹤白手中的面包,毫不留情地把它叼走了。
徐鹤白站在原地,又发了半分钟的呆,像是在缅怀逝去的面包。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下定了决心,走进面包店,接受了店员热情十足的欢迎。
两点半的时候,徐鹤白吃掉了两片面包,把其余的送给了朝他不断伸手的homeless。
而后,他走进街边一家装饰复古的店铺,购买了一张明信片。
他很快便走出门,不知是写的字太短,还是根本没有写。
鸽子又飞了回来,徐鹤白坐在长椅上发呆,修长的指节无意识拨动那张卡片。
温迎注视屏幕,也跟着放空了思绪。
她所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昨天这个时候,温迎正站在圣诞树旁边,和徐鹤白比划身高,被他轻松地一把抱起。
徐鹤白今晚回不了家,她有些想他了。
手机上再次传出新的消息,小圆点动了起来,转到一家邮局。
徐鹤白把那张明信片邮寄了出去,随即推开隔壁银行的大门。
下属伪装成客户,悄然靠近,他毫无察觉,神色平静地向银行人员叙述自己的需求。
徐鹤白往一个账号里打了笔钱,和一身灰衣的下属擦肩而过,又去往别的方向。
他像一个普通的游客,在城市里随意游荡了两个钟头,最后坐上了一辆车。
下属拍来照片,徐鹤白到达了机场。
他的旅行就这么结束了,不声不响,极其迅速。
温迎揉了揉眼睛,熬夜后遗症袭来,放下手机,攥住颈间的蝴蝶,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航空公司发布消息,因为天气原因,徐鹤白乘坐的航班不得不延迟。
温迎顿时就变得有些心情不妙,几次拿出手机,忍住了给他发送消息的冲动。
她将聊天记录翻到顶部,第一次对话停留在三周以前,过去的页面只剩空白。
到了下午,温迎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上面显示,这个号码绑定的银行卡有进账。
数额不算多,刚好是两张机票钱,剩余的差不多能用来打车,或者买一些餐点。
她看着那串数字,一种莫名的念头涌上来,随即让人调查了银行卡的账单。
结果在傍晚递到她手上,这张卡是她四年前送给徐鹤白的副卡。
四年前,徐鹤白从未花费过银行卡中的任何一笔钱,但当十八岁的那个夏天结束后,他开始时不时的使用这张卡,购买零星的物品。
冬天到来的时候,他用这张卡买下了一张机票,第一次出国,去的是温迎九岁就去过的城市。
返程之前,他像昨天那样走进银行,把花掉的钱填充了回来,附加金额刚好是一张明信片。
–
温迎独自度过了第二个徐鹤白不在的夜晚,于五点钟被一通电话吵醒。
“吕成光死了。”郑警官在电话里说,“有人在跨江大桥底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温迎睁开眼睛,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
“您最近有和他联系过吗?”郑警官紧接着问。
“没有。”温迎说,“我一直在国外,不清楚这边的情况。”
郑警官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温迎听见那端杂乱的声音:“怎么确定是他的?”
“他身上带有证件,护照和身份证都在。”郑警官道。
温迎瞥向窗外,沉默片刻,又开口:“那,他的死亡原因和时间,能判断出来吗?”
“冬天气温寒冷,短时间内不会形成腐败现象,吕成光的身体轻微肿胀,粗略估计落水时间应该在两周以上,或者更久。”郑警官说着,顿了顿,“他头部有伤口,可能是因为撞到了桥墩导致的,至于更确切的原因,需要联系他的家人进行尸检。”
有人在电话那端叫了一声郑警官的名字,温迎不再追问,向他道了谢,挂断电话。
她坐在床上,拿出颈间的项链。
“那个人,也有一条这样的项链。他把你关在了里面,也把我关了起来……”
温迎将脑海中闪现的片段驱除。
她转而拨打元合集团董事长夫人的电话,响铃不过三声,就被接通。
对方醒着,显然也收到了吕成光死亡的消息。
“他啊,两年前突然好了一阵,说要去国外发展生意,后来就和家里断了联系。”提到吕成光的名字,董事长夫人语气平平。
“这么说来,他已经失踪很长一段时间了?”温迎问。
“嗯,我还以为他被什么园区机构给骗进去了,被卖器官割肾了呢。”董事长夫人说道,“原来不是啊。”
听她的口吻,居然有些惋惜。
“郑警官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因为四年前那件事,我和吕成光有过矛盾,差点被列入嫌疑。”温迎继续道。
“那个叫郑毅的警官么?”董事长夫人说,“他也给我打了电话。其实,没什么可调查的,我这个堂弟从小到大都没为社会做出过什么贡献,荒唐事却做了一箩筐。”
温迎拨弄项链,静默两秒钟:“看来你已经有了打算。”
“我已经厌倦了给他收拾烂摊子,生活好不容易重回平静,就这么让他静悄悄死去吧,就当做天意。”董事长夫人缓缓叹了口气,笑了起来,“元合最近忙着上市的事情,我丈夫足够焦头烂额了,可不能再出现丑闻呀。”
放下手机,外面天光乍亮,温迎早就不再有睡意。
她洗漱完,拉开冰箱把雪人拿出来看了看,让它们陪自己吃完早餐,随后出门。
温迎驱车前往墓地。
隔着很远的距离,小黄狗就叫了起来,从里面冲出来。
见到她,又摇起尾巴。
温迎从车上拿了罐头给它吃,管理员这时也听见动静,打开小屋的门。
管理员还是之前的那位,睡眼惺忪,披着军大衣。
温迎朝他走了过去,他这回没把她当成鬼,显然是看见了新闻。
管理员打哈欠的动作顿住,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来祭拜朋友啊?”
温迎也抬起嘴角,礼貌笑了一下。
“不是。”她递过去一笔钱,“来打探一些故事。”
台阶上的落雪在昨夜被清扫完毕,温迎往上走,灰白的石阶好像没有尽头。
那座坟墓位于山顶,周围种满了花草树木,此刻还有腊梅和山茶绽放。
从底下往上看,像是被埋没在积雪之下的花园。
她以为会看到自己的照片,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块空白的碑。
那块墓碑旁圈起了一片空地,没有被种上花草,只是安静而沉默地候在那里。
“……你说上回接你的那个人啊,他的确是经常过来,四年里风雨无阻。”
“那他都过来做什么呢?”
“也不做什么。我偶尔路过时会看见,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一整天,有时候也睡觉。”
“睡觉?”
“嗯,可能是太困了吧,不过他胆子真大,这里据说不太干净,一直闹鬼呢……”
温迎蹲下身,捧起土壤,熟悉的触感从指缝中流淌出去。
在另一个世界的四天里,每一次尝试返回,她都能感受到这片土壤。
天晴时它干燥,落雨时它湿润,混合着悲伤的气息。
原来,那四天里她以为自己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早就被土壤传递出去。
停留在那个人耳朵里的,或许有那么几瞬,真的不是幻觉。
思念有声,他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