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对于王东佳及一众学究、夫子的态度,恰是李煜的态度。
不过,李煜并没有明确指示,要对白鹿洞书院的人如何凶狠,归根结底,也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
所以,对待白鹿洞书院众人的做法,完全可以看做是陈乔的个人行为,原因无他,纯粹是看不惯。
这有点反常,因为,陈乔是名副其实的“高干子弟”,他的祖父是江南西道观察判官,父亲是兵部尚书,他自己“侍奉双亲、以孝着称”,长大之后恩荫入仕,也是举荐制度的受益人,反过头来讨厌白鹿洞书院,颇有一种“先上公交车”的感觉。
事实上,这恰是陈乔的聪明之处,自从“十大皇商”被拉拢之后,他就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新皇帝,与老皇帝的最大不同之处,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什么出身、什么身份,根本不在乎,只要能为我所用。
以眼前的事情来说,李煜在乎的是书院本身吗?不,真正在乎的是白鹿洞书院在整个南唐的地位,这里走出来的人才,一只脚就踩在入仕的门槛上。从这里走出去的官员,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组织,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
因为,南唐需要彻底摒弃“举荐制度”,全面转向“科举制度”,只有这样,那些旧势力才能被彻底清除出去。
“罗天大醮”的策划,表面是为了收拾通天观的王金道,以及一众拥趸,同时以此为掩护,收拾掉白鹿洞书院。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尽管有纰漏,却也能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白鹿洞书院破坏罗天大醮,一群书生再厉害,还能比神仙厉害?愤怒的老百姓冲入书院,打砸抢烧,所有人无一幸免。
接下来,皇帝就下令厚葬之,由于“内心伤感”,决定暂时关闭白鹿洞书院。
暂时是多久?可以是一瞬,也可以是天长地久。
至于五老峰上的道爷们,他们就是奇迹的见证者——
王金道坐化飞升,一道五彩气息冲入云霄!
他们向三清祖师发誓,自己说的是真的!
一时间,苦苦守着的百姓,心理终于得到了满足,太好了,我信的神显灵了!
情绪价值拉满。
五天之后,罗天大醮还是提前结束了,不,一场闹剧结束了。
几百个半死不活的道士,被士兵拉扯着走下五老峰,这几天里,他们每天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是奢侈,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不幸的人,只有王金道,正应了乔虚年的那句话,“抬下来,还行”,他是被抬下来的。
抬王金道的士兵,比扶着道士的士兵还要轻松,很简单,经过几天风吹日晒,王金道已经从干透了。
再等下去,当柴烧都不用引火,吹口气都能着了。
一直到变成木乃伊,王金道都死死抱着那个匣子,生怕别人发现,里面的法器全都碎成了渣。
这个匣子,就是他的牢笼,想明白之后,根本就不用人看着。
因为,毁掉了皇家御赐之物,本就是死罪!
唯一的希望,就是皇甫继勋前来解围,最好再带上一些退居二线的老官僚。
只可惜,王金道心心念念的盟友,此刻已经在金陵“春风得意马蹄疾”了,李煜正式册封他为神卫军都指挥使,隶属于乔虚年的指挥之下。
这个废物,还有大用。
到了五老峰下,乔虚年将所有人集中起来,展开了“亲切的慰问”——
“各位道爷,回去之后怎么说?”
“罗天大醮,盛事空前!”
“你们看到了什么?”
“通天真人,白日飞升!”
“皇帝对你们怎么样?”
“御赐法器,珍贵无比!”
“回去之后怎么做?”
“道观收入,全归国库!”
乔虚年一摆手,“和蔼可亲”地吩咐道:“最后一条,你们自己知道就行。来人啊,发牌子。”
发什么牌子?道观的营业执照!
经历之前的“灭佛运动”,陈乔对于宗教产业管理实践有了充分经验,凡是今天到场的,活下来的,都是我大唐认证的道观方丈,以后你们就好好给国家拉动内需。
众多道士明白之后,又苦又甜,苦得是以后要打一辈子工,甜的是活下来了,而且没有牌子的道观,将来必然取缔。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
金陵城,澄心堂。
李煜详细看了陈乔的奏表,喜笑颜开:“陈乔,你做事情,也越来越果断了。”
陈乔谦虚:“是陛下教得好。”
“你这马屁拍的也不错。”
“字字句句,出自肺腑。”
“我打算让李平接手道观事务,你意下如何?”
“臣附议。李侍郎本就精通道家经典,也修炼不少年头,那些道士想要蒙蔽他,难如登天。”
李煜收起笑容:“陈乔,你说实话,朕制约天下佛道寺院,你没有一点腹诽之处。不要顾忌,朕要听实话。”
“天下尽怀仁义,何必寻仙问道!”
“你不信神鬼之说?”
“臣觉得,若真有神鬼,也该庇佑大唐。”
李煜嘴角一勾,差点笑出声来,这个陈乔,就差高喊“皇帝,你就是额滴神啊!”
“行了,你替朕去一趟济安寺。”
陈乔一愣,怎么了这是,大唐第二中央监狱又开张了?
“陛下,何事?”
李煜压不住笑容,说道:“新鲜出炉的战俘,吴延福!”
“吴延福!他怎么会……”
“不可置信?朕也差点不信,越州、台州、明州十几万兵马,他竟然没能坚持一个月。”
陈乔舌头伸出来老长,缩不回去。
吴延福被俘,也就意味着,皇帝心心念念的吴越国土,尽数都归入大唐!
“林仁肇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一直在西南诸州攻城略地吗?”
“欸,跟林仁肇关系不大,或者说,跟我大唐军队关系不大。”
“那是为何?”
“硬要说的话,是吴越钱塘势力。”
“倒戈?”
“应该说是尽忠。”
陈乔一听,明白了,李煜离开杭州的时候,吩咐白蕲、侯无双联络钱塘以南的势力,同时以封锁贸易为手段,原本计划拖个半年。
可很显然,钱惟溍没有那个耐心。
“陛下,忠顺王出了大力。”
“这个自然,不过,他只是一把刀,没人使力,不会主动的。”
“难道,钱俶号召旧部?”
李煜点点头,冷笑道:“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句话,陈乔就听不明白了。
李煜却很清楚,吴延福能这么快陷入囹圄,一方面是钱俶确实恨他,但不足以让钱俶尽心出力,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小九儿。
册封贵妃,实际级别与娥皇相同,整个钱氏王族又给予特别待遇,彻底打消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