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秋,风吹在脸上,平添几分凉意。
夜空之上,弯月高悬、发出银白光晕;府衙之中,苏若清缓缓走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士兵巡逻时留下的阵阵脚步声。
心中积闷已久,他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了。可他偏又不能说出来,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和谁说。所以,只能将那些事深埋于心底,独自消化。
由于心中烦闷,苏若清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宋辞所居住的院子。
我为何会来到这里?
他在心中问道,目光有一瞬间的错愕。
待想清楚后,他又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分无奈和伤感。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这般信任宋辞了。哪怕她做出那般事迹,哪怕他触犯了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可是,在此时此刻,他依旧不自觉的来到了她的门前……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受,因为此刻的他说不出一句话。他站在门外怔愣了许久,直到——
里面传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想来是宋辞在院中练剑。
听着那愈发凌厉的剑风,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梅林,看到了那个在梅花下舞剑的女子。
那时的她一袭白裙胜雪,红白交映之间,满林红梅竟不及她眉间半分风华,可现在……
想到那饿死的十几万百姓,想到她冷漠旁观的神情,苏若清的心绪变得复杂。
从她回京后两人相识到决裂,再从她入皇宫到如今的江州赈灾,明明不过三年光景,却仿佛过了一生般漫长。
所以,当耳边再次传来她舞剑的声音时,他忽然很想进去看看。看看这个在月下舞剑的女子,眉间是否和当年一样。
……
当再次看到她练剑时,苏若清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受,只是在看清她眉间的淡漠和凌厉时才惊觉,她其实和三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她一直没变,变得是他的心。
是他在相处中更加了解她,从而打破了当初对她的印象。换句话就是,虚假的滤镜在他眼前破碎,透过碎片,他看到了真实的她。
想到这里,苏若清陡然回神,呼吸凌乱了几分。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练剑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该以何面目相对。
宋辞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自顾自的练着手里的剑,直到一套剑招结束才收剑看来,似是在用眼神询问:你怎么来了?
苏若清看懂了她眼中的询问,抿了抿唇道:“我已经给他们去了信,五日后在江饶集合,然后动身回盛京……”
说罢,他看了她一眼:“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宋辞闻言没有回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直接拆穿了他:“这应该不是你过来的理由吧?”
虽是询问,但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苏若清听后默了片刻,一时有些无言。
宋辞观罢没说什么,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旁落座,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其表现,显然是不打算搭理他了。
苏若清自然看出来了,面上闪过一瞬间的迟疑,但最后还是来到了她对面坐下。
宋辞见状没什么反应,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才望向他。
苏若清知道她这是在等自己开口,但他却不知如何开口。难道说:我今天心情烦躁,所以想来看看你吗?
且不说这样说会不会令旁人听去后产生误会,再者,她也不该是缓和他不好情绪的“工具”。所以,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作为开场。
宋辞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想了片刻后问道:“听说你今日晚间去了趟暗牢?”
“嗯。”
见宋辞问了,苏若清点头应了一声。
“吴义至今仍下落不明,偏今日晚间有人给吴利安送了饭,所以我想去看看。”
“那你有何发现?”
她顺着他的话问道,目光紧接着落在他脸上。
苏若清摇了摇头,“送菜本就是寻常之举,菜色也无异样。虽然中间经过了很多人才将饭菜送进去,但想来问题也不在人身上。”
“那你觉得问题出在哪呢?”
宋辞再一次问道。
苏若清沉默片刻,想到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曾有一饭之恩,望君还之一饭。吴大人最爱吃八宝鱼,若去送饭,请带份过去。
“菜。”
苏若清突然答道,语气肯定。
见宋辞目光有些疑惑,他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问题不在菜和人,而是在菜本身。”
宋辞听后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吴利安在入狱前便交代过他们,让他们以某样固定的菜来传递消息?”
苏若清点了点头,“只有这种可能。”
暗牢守卫森严,吴利安作为朝廷钦犯,其饭食衣物必定要经过多次盘查。如果真是纸条和其他东西,肯定过不去狱卒那关,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事先定好了菜品。
宋辞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她惊叹于吴利安的反应速度,更为他的谨慎、果断所折服。在察觉到事情不对时,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便立刻将自己孩子送了出去,一家人留下断后,以免旁人怀疑。
若是虚惊一场,便再将吴义接回,若是事情败露大祸临头,此举无疑是给其子留了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宋辞忍不住叹了一句:“吴利安此人确实聪慧机警。既有手段才学,也有魄力耐心。若非跟错了人,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虽只是简单的一段陈述,但对于宋辞来说,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极高评价了。
苏若清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眉头微皱,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
宋辞看出他的不悦,识趣的闭上了嘴,转头看向院门旁种植的两棵树。
突然的安静让周围气氛变得微妙,苏若清察觉到这点,沉吟片刻后道:“有人说,在江州之外的地方寻到了吴义的踪迹,但孤并不这样觉得。因疫病,江州固若金汤,没有人可以出去。所以——他一定还在江州!”
宋辞听后明显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个,但随即便敛了神色,淡淡道:
“在江州又如何,你找不到他的。”
她的话一针见血,苏若清听后目光明显黯淡了几分。
宋辞说的他当然明白。江州太大,若无直接线索锁定地方,寻一人谈何容易?况且他不日便要返回京城,实在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明白归明白,他也想清楚了,但心里总归有些挫败。可偏偏这种感觉他又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都不能让旁人看出来。
包括宋辞。
所以,心情愈发烦闷,形成了一个闭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