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鉴定师坐在正屋,一件件的将放在箱子里的古董上手鉴定后,又放入左边空置的箱子。
到底是礼部郎中之后,保留的物件基本都是一眼大开门,皇家礼器居多,顺带夹杂着一些长辈们的个人爱好收藏。
“查爷,东西不错啊。”
李建民看着不时交谈着的三个鉴定师,笑着同一旁的查立仁说道。
三个鉴定师的习惯李建民再熟悉不过。
左为尊,东西放在左手边,说明物件是老的,没有问题。相反,倘若放到了右边,可就不好说了。
鉴定过半,依旧右侧空无一物,哪怕是他们这些遗老遗少家中,都颇为难得。
正常情况下,偶尔夹杂着一些高仿,也是极为寻常的事儿。
“这是自然。”
查立仁眼眸里满是得意,对于家中之物,他显得尤为自信。
“这些物件,我可都没拿出来过!
祖上当年是怎么放着的,今天之前,便是如何放着。一来保存得当,二来也不存在被人掉包的可能!再加上当年四九城和平解放,咱这没有炮火硝烟,自然也没了战争的破坏!
就我这些东西,李爷你放心,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有假,直接当场给您敲碎,咱就当听个响!”
“爷,这件不太对!”
查立仁刚说完,就听着其中一个鉴定师端起一件青花缠枝莲纹盘朝着李建民喊道。
“不可能!”
李建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查立仁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一把夺过这件青花缠枝莲纹盘,皱着眉头怒道,
“你放屁!这件可是我父亲当年用了大价格收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查立仁手指节捏着发白,整个人都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
其他的物件还好,本就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真假自己也辨别不清。
可这件,他记得清楚!
当年小的时候,父亲收到此货时那兴奋的模样,至今记忆犹新!
这件,怎么可能是假货?!
\"胎釉分离,火气未消。\"
鉴定师张春生的声音不卑不亢。别看他去年刚出师,可不论是在铺子里,还是李建民这儿,接触的老物件早已数不胜数。
为了锤炼自己的手艺,平时只要一有空,还会交叉着去鉴定一下其余人鉴定过的物件,使得他别看年纪尚轻,可经验却极其老道。
这也是他愿意来李建民这里做鉴定师傅的原因。
给的钱多不说,对自己还有莫大的提升,这种买卖,对于一个乐于上进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查爷莫急,再让他仔细瞧瞧。”
李建民笑着说道,“真的假不了。”
查立仁眼中带着凶色,虽不满,可还是将这件青花缠枝莲纹盘再次递给了张春生,“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别看你东家在这儿,我照样不给他面子!”
张春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李建民,见其微微点头,这才接过盘子,再次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这次,明显比刚才认真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半晌过后,张春生抬起的脑袋依旧带着对自己专业的自信。
“查爷,我还是坚持的我说法。”
“你放……!”
查立仁刚想发怒,却是被李建民一把拉了过来。
李建民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查爷,我刚才说了,真的,假不了。”
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了张春生,“仔细给查爷说说,为何这物件有问题。”
张春生点了点头,手电贴着盘面游走,釉层下竟浮出蛛网般的细纹:\"查爷可知,乾隆官窑用的是景德镇麻仓土,烧成后胎骨泛糯米白。您这盘子...\"
他指甲轻叩盘沿,
\"声如击罄,分明是掺了长石粉的现代瓷泥。\"
查立仁霍然向前几步,腰间祖传的翡翠翎管撞在旁边配饰上铮然作响:\"当年张大帅带兵进京,火铳都没伤它分毫!\"
\"所以您更该听听真相。\"
张春生翻过瓷盘,放大镜对准底足接胎处:
\"官窑讲究'一线天',接胎痕细如发丝。这盘子却是注浆成型,您看这模糊的模线...\"
他突然噤声,发现查立仁的右手正神经质地摩挲腰间——那里别着查文焕的象牙腰牌。
李建民适时将他又拉了一把:\"查爷莫急,上月纳爷的乾隆官窑盘...\"
\"那是民窑!\"
查立仁的咆哮惊飞了檐下麻雀,
\"我查家祖训'宁舍千金不卖赝',李爷可知当年军统的人带着枪来讨要这盘子,我爹...\"
\"您爹或许也不知这是民国仿品。\"
张春生突然用镊子夹起棉球,蘸着酒精往盘底一抹,赭色\"土沁\"竟在众人注视下斑驳脱落:
\"当年景德镇做旧作坊的伎俩,用高锰酸钾溶液浸泡,再抹上掺了水泥的河泥。\"
查立仁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依稀想起十多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临终前攥着这盘子喃喃\"保住查家最后的脸面\"。此刻那些青花缠枝莲纹突然扭曲成嘲笑的鬼脸,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胎为骨,釉为魂。\"
张春生举起瓷盘对着阳光,釉面折射出诡异的蓝光:
\"真品用的是浙料,青中泛紫如佛头青。这化学钴料...\"
还没等张春生说完,查立仁突然侧身上前,眉宇之间,皆是崩溃之下的怒气!
神色中,悲伤与暴躁相加,整个人都仿佛没了刚才的镇定!
一把将这青花缠枝莲纹盘抢夺过来,高高的举起,带着心中的哀伤,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哗啦!\"
青花缠枝莲纹盘瞬间被砸了稀碎,满地碎片映出查立仁扭曲的脸。
张春生面无表情,默默的弯下身子,探出右手,起身间,拾起一片断面:\"您看这胎色惨白如骨灰,真正古瓷经柴窑三天三夜淬炼,断面该有火石红沁入肌理。\"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当年景德镇的高仿作坊,专骗您这样守着祖荫的...\"
查立仁踉跄后退,腰间的翡翠翎管突然坠地碎裂。恍惚间他看见父亲查文焕在祠堂捧盘的背影,那袭孔雀补服渐渐化作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