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欣刚松懈下来的心立刻又绷紧了。
她迟疑再三,还是沉重地站起来,晃悠悠地去自己的房间,把偶头捧出来了。这一回当真是她尽了全力,几乎把尤乾陵一些细微的小表情都雕上去了。之前也雕过他不满的表情,给尤乾陵无情地骂了许久,都没还给自己,直接自己就拿去处理了。
实在是个霸道无情的活鬼。
尤乾陵听到脚步声,回头对上了那张面带微笑,眼角温柔的脸顿住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早前他对于戏偶总是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和脸时那种熟悉感到底是哪来的了。
那是母亲与他亲近时惯常安抚自己的手法。
只是六年不曾碰触过,让他一时忘记了那份记忆深处的温情。
他猛地站了起来,动静有些大,闫欣本能警惕地往后躲,大声说:“您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自己留着总可以了吧。”
尤乾陵快步走到她的面前,问:“你说,你是照着我的脸雕的?”
这问题问得实在刁钻——闫欣不能说自己原先确实不是完全照着他的脸做的,偶身上的千金丝更不是。但也不能说不是。
闫欣放空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心想终于还是得承认自己技艺不精了?
她挣扎着问:“不像吗?”
尤乾陵抿着唇仔细地看了许久,说:“像。”
这会他冷静下来了——仔细想想,他自小都在公主府长大,因为喜欢和母亲待在一起,时常会学母亲的举手投足,戏偶既然是照着自己做的,会像母亲也理所应当。
他平静下来了,“就这样吧,赶紧装好了给我看看完整的模样。”
闫欣没想到照着记忆中那个女偶头的表情套上尤乾陵的脸竟然过了。
尤乾陵喜欢这样的表情吗?
既然尤乾陵对偶头没意见了,那就等于戏偶完成了——偶身布置有机关,那就不是尤乾陵这种外行里的外行能说话的了。
闫欣得了赦令,这下也不怕热了,跑回自己屋里。
尤三姐坐在边上,看着这两个人全当她不存在似的。
等尤乾陵坐回来了,她说:“那偶的表情好像不太像你吧。”
尤乾陵沉默许久,最后沉声道:“嗯,像我娘。”
和尤乾陵常年住公主府不一样,尤三姐很少能见到长公主。因此对长公主的印象并没有那么深。但是她对尤乾陵很熟,这种在尤乾陵脸上掺杂了陌生表情,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尤三姐手一抖。
“……闫欣应该没见过长公主吧。”
尤乾陵说:“反正母亲还在时,我对她完全没印象。”
他也不知道是闫欣误打误撞给他逼出来,还是有其他原因。不过这偃偶他确实很满意。
楼外传来了元硕的喊声。尤乾陵侧头看下去,元硕身旁站着尤桂,看上去似乎是找尤三姐有事。
“找你的。”尤乾陵说。
尤三姐一顿,起身往窗台边上走。尤桂见她在,松了口气,说:“三小姐,宫里捎信过来了。夫人让您过去主屋那边。”
尤乾陵想起了早前在承乾宫时,皇后应氏说起过希望尤三姐能进宫陪陪她。皇后在宫外没什么势力,在后宫中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对后宫有绝对的管辖权。
对此,圣上也没过多干涉。尤乾陵认为与其说是对应氏放心,还不如说是应氏有能力管好后宫不闹出事端让圣上很是安心。
然而这么多年来,从未招过任何朝臣家小姐进宫陪伴,忽然传旨意让尤三姐进宫,也不知会让圣上如何想。
尤三姐也想到了这一层,便问道:“若是皇后娘娘命我入宫,我要拒绝吗?”
尤乾陵道:“早前已经答应了的事,自然不能反悔。而且我们先前目的就是为了太子,皇后的举动虽然明目张胆了一点,不过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坏处。”
尤三姐倒不是担心皇后这举动对她有什么影响。只怕是连累尤乾陵。
“圣上那边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尤乾陵扯了下嘴角,说:“回来之前气过他一次,正好给他个机会针对我来消消气也好。去吧,我有应对的法子。”
尤三姐立即起身。
尤乾陵忽然又说了一句。
“偶的事,谁都不许说,包括叔叔和婶婶。”
尤三姐明白他的顾虑,点头下楼了。
——
尤三姐离开之后,元硕和张朝便上来了。张朝站在一旁,难得主动问:“爷,邢家那边最近总有些小动作,要灭一灭他们的气焰吗?”
韦元庆的事让邢昭在太子面前的印象很不好。朱简几乎把礼部那一杆子全都打到阴沟去了。
后来邢昭原本想去东宫找朱简询问关于韦娘子失踪之事,也全数都给朱简打了回来。
元硕站在尤乾陵身后,也跟着说:“韦元庆的事,周知尧做好人给他求了一回情,圣上便做主饶了他一回,只扣他一年俸禄。太子被他拖累本就对他有意见了,邢昭也敢拿韦元庆的事去触太子的霉头?”
尤乾陵道:“你们知道为何朝中到现在为止,都没人敢正大光明站太子这边吗?”
自古以来,太子立下之后,朝中便开始要给太子准备一套合适的辅佐班子了,然而崇明帝这一代,朱简这个太子上位还是长公主给主持的。到现在为止朱明礼都没有给他备好任何东西。
元硕和张朝对看了一眼,元硕面露无奈,张朝沉着脸。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朱明礼不给。
尤乾陵安静了一会之后,转头看向远处一望无垠的蔚蓝天际,说:“不过太子的脾气虽然没有咱们圣上怪,但很大。谁触他霉头了,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这点倒是和他不太一样。
元硕听出了那么一点苗头,问:“那我等要做点什么帮衬一下太子吗?”
尤乾陵道:“没必要。邢昭招我们头上来的时候,再给他点苦头吃就足够了。”
没两天,闫欣在戏偶完成,端出来亮相时,恰好听到元硕殷勤地给尤乾陵递了一块切好的瓜。
闫欣正热着,见尤乾陵不是很想吃的样子,立刻上去伸手从元硕手里拿走了,另一只手把半抱着的戏偶侧身递向尤乾陵。尤乾陵愣了下,问:“这么快?”
闫欣咔呲咔呲啃着瓜,戏偶机关开着,听到动静转身给闫欣正了下脸颊,轻拍了两下。
闫欣一脸茫然,不明白它几个意思但感觉这反应绝了。
尤乾陵将拢着的右手伸出去,戏偶便顺着他的手扒拉着站到了他腿上。尤乾陵意外发现,这戏偶真的比笑偶要轻上许多。
“你改料子了吗?之前你做的偶比你本人还要重。”
闫欣挑眉,想问他怎么又知道她多重了。但尤乾陵说的没错,戏偶做的确实要比她之前做的所有偶要轻。
这也是她为何要重新做戏偶的原因。原先的戏偶做出来动作僵硬不连贯,动作也没有沉重感,轻飘飘一看就不值钱,连笑偶不如,更别说机关精细的惊偶了。
理论上说得轻巧,但是解释起来就很麻烦。闫欣吃着瓜,假装没听到,说:“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这不想理你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元硕一时无语,看了一眼尤乾陵,发现他今日脾气很稳定。
他回忆一番,发现今日尤乾陵似乎对他的话题也不大感兴趣。
或许闫欣会更感兴趣,他便转了话头到闫欣头上,说:“在说太子近日查案的事。”
那就是崇明帝和尤乾陵以及朱简商议之后,决定让东宫和锦衣卫合起来查办生辰宴上幻香的案子了。
幻香之事不能放到明面上,生辰宴事关朱家威严。
“之前咱们九大人接下又没干完的活,直接给朱简截胡了。”元硕说道。
提到袁九章吃瘪,闫欣难免幸灾乐祸,说:“千户大人说的是挖香坊的事?”
这案子按理说是东宫和锦衣卫私底下一起办的事,谁让锦衣卫是他们自己人,里面发生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咱们张千户的眼。
尤乾陵和朱家那父子俩不是一路的,他巴不得幻香的事情越闹越大。至少阿迷日后的用处会特别大。
元硕有鼻子有眼地朝闫欣说:“和韦娘子有关的事,挖香坊是必然。不过我们是不大在意挖出点什么来的,老百姓才是最在乎的。”
闫欣好歹也蹲守了好几天的香坊,当即明白了元千户的话中之——毕竟她也是淳朴爱看热闹的大魏老百姓中一员。
元硕轻咳了一声,说:“正好我手底下刚收了个新人,尤其擅长八卦嚼舌根。新人刚上任,自然很想表现是吧,我就给他这么个机会。”
白推官在顺天府袁九章手底下年数不算特别多,但胜在那位置见多识广,几乎整个盛京的八卦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于是这案子查了不到一个月,整个盛京都知道了幻香的事。
闫欣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人才。”
元硕抱拳。
“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