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传宣德帝口谕的,是老熟人德海。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浅笑,问候道:“郡主回京这几日,在郡主府可还住的惯?”
宋言汐客气道:“有劳公公挂心,一切都好。”
德海点点头,直接道:“郡主是聪明人,想来应该知道老奴特意跑这一趟,为的是什么。”
宋言汐问:“可是丽妃娘娘有请?”
德海一听顿时笑了,“郡主就别拿我这个老东西打趣了。”
他眼神幽幽道:“想必锦王殿下同郡主提过,宁王殿下此前春猎重伤一事。”
宋言汐面色严肃道:“不瞒公公,我确实知晓宁王殿下救驾负伤一事。
可此事系贼子谋逆所为,与锦王殿下又有何干系?”
德海忙摆手,笑道:“郡主误会了,老奴可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想着王爷这两日与郡主见过几次面,许是私下里提过此事。”
他说着不免叹气,意味深长道:“锦王殿下与宁王殿下,幼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形影不离。
后来殿下毅然从军,到了边城那苦寒之地磨砺,再回来时同谁都不那么热络了。”
意识到自己失言,德海笑了笑道:“让郡主见笑了,这人呐,一上了年纪就管不住嘴。”
他说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继续道:“陛下今日让老奴跑这一趟,便是想请郡主辛苦跑一趟,为宁王殿下调理一下身体。”
宋言汐问:“陛下可有说起何时?”
德海笑呵呵道:“这一点,陛下倒是没提。
不过依老奴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转头看了眼外间天色,像是才发现般,懊恼道:“今日这天,瞧着还真是不早了。”
宫里距离郡主府不过半个时辰,他总不至于一路上闭着眼出宫,到了才发觉时辰不早。
陛下虽未明言,可他那意思,分明是要她即刻便走一趟。
宋言汐柳眉微蹙,有些为难道:“我此前并未去过宁王府,还望公公告知。”
闻言,德海脸上堆着笑道:“好说,老奴陪着郡主走一趟便是。”
宋言汐轻笑,“如此,便劳烦公公了。”
这下反倒轮到德海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那咱们便早些动身,也好早去早回。”
*
宁王府距郡主府不远,马车约莫行了一刻钟,便缓缓停了下来。
宋言汐掀帘子朝外看去,就见一道瘦削的身影等在门口,身旁的侍卫正在往他身上披着大氅。
似是没注意到这边动静,那侍卫道:“王爷,天色这么晚了,郡主今日想必不会来了,咱们先回吧。”
宁王轻咳一声,苍白的脸上泛着点点血色,虚弱道:“无妨,本王再等等。”
德海忙从马车上下去,迎上前道:“今日这么大的风,王爷站在门口作甚。
快些进屋,万一感染了风寒那可了不得。”
宁王轻摇头,“无妨。”
他垂眸,面上是说不出的落寞,“劳公公劝一劝父皇,莫要再为本王忧心,多保重身体。
本王这身子,多半是好不了了。”
宋言汐提着药箱下马车,就听德海道:“这种丧气话,王爷日后可切莫再说了。
陛下一直惦记着您的身体,这不,特意请永安郡主来为您调理身体。”
“是吗?”宁王抬眸看向宋言汐,低笑道:“父皇也真是,也不怕五弟知道了同他闹。”
德海笑容微僵,自顾自道:“王爷有所不知,永安郡主师承神医谷,一手鬼针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有她为王爷调理,相信不出三月定能还王爷一副康健的身体。”
若非手中的药箱太沉,宋言汐真想用手中的药箱,拿过去堵住德海的嘴。
宁王的情况与锦王不同,他那一箭伤在心肺,当初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若非身为皇子,春猎之时又有一干太医跟随,无数的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砸下去,他如今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三个月,亏得德海敢说得出口。
宋言汐快步上前,直言道:“王爷,我虽未曾看过您的伤,却也听闻过当日之凶险。
伤及心肺,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往后唯有小心将养才是正理。”
宁王轻咳一声,满眼苦涩问:“郡主是说,本王的病没有痊愈的希望?”
宋言汐拧眉,正要开口却被德海抢了先。
他脸上堆着笑道:“郡主过于谦虚了,您师承神医谷,锦王殿下那般严重的伤,都能经你之手重新站起来。
想来只要郡主出手,要不了多久,宁王殿下的伤也定能痊愈。”
宋言汐越听脸色越沉,冷声问:“德公公难不成真以为,只要是出自神医谷的医者,便能无所不为?”
不等德海开口,她又道:“若真是如此,当初神医谷一门也不至于惨遭屠戮,落得个被迫隐居的下场。”
有些人,并非他们不愿意救,而是救不了。
这么多年,世人多将隐世不出的神医谷神化,吹捧的好像只要他们肯出手,就一定能次次在阎王殿前抢人。
殊不知,每一次都是在与命斗与天斗。
斗赢了的人确实有,可输了的人却也比比皆是。
德海从未见宋言汐红过脸,如今听到她这一番话不免愣住,一时答不上来。
宁王轻咳一声,虚弱道:“郡主莫恼,德公公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想骗骗本王罢了。”
他本意是不是想骗宁王,不重要。
重要的是,宋言汐不能默认他方才所言。
德海的身后,站的可是宣德帝。
若能治得好,那皆大欢喜。
治不好,便是欺君之罪。
他若不提及神医谷,尚且是她一人之事。
可他偏偏要将师门挂在嘴上,她听不得。
焉知这话背后,有没有宣德帝的授意?
德海尴尬地笑笑,解释道:“郡主当真是误会老奴了,即便是再高明的医术,也有所不能治之处。”
他顿了顿,满眼心疼道:“老奴只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王爷于马背之上弯弓搭箭之风姿。”
宁王自嘲地笑笑,“希望如此。”
他侧开身子,客气道:“郡主,请。”
夜色下,只大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的王府,犹如深渊里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
宋言汐瞧着,莫名萌生了退意。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或许会很危险。
德海笑着催促道:“郡主,请吧,早些医治完老奴好送您回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宁王轻笑一声,“德公公的好意,怕是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