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是两位顾家叔伯不辞劳苦,四处奔走,历时七年之久,才终于在长风客栈找到了你?”
阿梨了然地点头慨叹道:“他们顾家对你,果真是恩重如山,等同再造啊!”
“不错。”
朱振宇颔首苦笑道:“所以,即便是顾二叔对我偶有不尊、不敬之处,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不曾过多的计较,并格外礼遇被迫换亲给顾二叔的顾二婶儿及流苏妹子。”
“那你回府之后,是不是为了防止你们这对儿表面上的‘姑侄’,时日久了,迟早会母子相认,再度惹出祸端,因此你‘姑母’才被迫下嫁到了孙府?”
阿梨看了一眼周围,小声探询说道。
“是的。其实我三岁离家,当时又被迷药毒晕数日,儿时之事,委实是不记得了。”
朱振宇脸上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无比苦涩道:“可架不住我姑母趁着众人不备,时不时就在我面前假做无意地提醒我两句,我也就慢慢地记起了往事。”
“我祖母察觉后大怒,当即逼迫得她下嫁孙府,从此和朱府断绝了往来,只许我每逢端午节时,在顾家叔伯的陪伴之下,前去探望一趟。”
“你为此缘故,伤心若死,从此就大吃大喝成了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装傻充愣,玩世不恭到如今?”
阿梨心痛不已道:“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姑母的日子似乎也不好过。”
“她那都是自寻烦恼。”
朱振宇假作云淡风轻,实际上心伤难愈道:“我送人照顾她,她都尽数卖掉换钱;送她铜钱、衣服和镀金的首饰,她也不舍得吃用,只把那只黑色的阉猫阿馗,当做宝贝一样养在身边,寸步不离——我看是她亏心事作多了,怕繁星和我舅舅、舅妈等人的亡魂前来找她寻仇索命,这才迷信至此......因为繁星的缘故,我祖母也下令府内一律不许选用稍有姿色的婢女、仆妇......”
“我观贵府婢女的相貌,总觉得个个儿的形容......不甚娇美,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阿梨此时方才明白说道:“只是令姑母贵为朱府的养女,怎么连你送去的首饰是假货也看不出来?”
“镀金好歹也多少儿有点金子,积少成多,聊胜于无。”
朱振宇黯然说道:“她怎能分不清?只是我若不这么做,她连这些也得不到。虽然她的陪嫁已经足够她一生的花费,可她对钱财的贪念,不是你、我这样的人所能理解和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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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姐姐,你和小黑子哥哥昨晚直直聊了一整夜,都在说些什么私房话儿啊?”
次日,李丹凤坐在朱振宇等人找来的马车之内,怀抱着福儿,笑语晏晏地询问阿梨道:“快告诉我,小黑子哥哥是如何吃喝享用,变成如今的‘猪一只’朱大公子的?”
“他是......”
阿梨隐去了朱若慈歹毒作恶的一节不提,只将其余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正色说道:“他之所以变成这幅游戏人生的痴肥模样儿,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楚做祟,丹凤妹妹,你就别再取笑他了。”
“我哪儿有!所谓的‘猪一只’、‘一只猪’,还不都是你过往随口给他起的诨号儿,消遣人家的吗?”
李丹凤噗嗤一乐,调笑了阿梨两句后,又不禁深深感慨道:“没想到这内中的故事,竟是曲折至此!我本以为,只有权利欲望能让人心理扭曲,六亲不认、不择手段地孜孜以求,没想到钱财也是一样地祸害人心。”
李丹凤说着,便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告诉给了阿梨知道,默默抽泣着询问她道:“阿梨姐姐,你现在清楚了我的真正身份,是否会为此瞧不起我的罪孽出身,进而嘲笑、轻视于我呢?”
“傻妹妹,你快别如此想,如此说了!”
阿梨也是含泪回答她道:“别说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身在何处都不知晓,无名、无姓、无家的,根本没有资格和权利嘲笑于你,就即便不是如此,也断然不会浮浅到了这般残忍的地步。不仅我是如此,且天下所有但凡是有一点点仁善之念的人,都只会因此而更加怜惜于你的。”
阿梨言至此处,为了开解李丹凤,便也取笑她道:“不然的话,王仁王少侠也断不会只见了你一面,便就‘移情别恋’,转而中意你了!”
“不瞒你说,阿梨姐姐。”
李丹凤也轻轻拍打着福儿的后背,坦坦荡荡地直白说道:“‘花经风雪知春好,路走阴霾爱月明。’我虽然只和王少侠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可也已经深深明白,过往我对程文玉的沉迷,只是一时的迷惑,而王少侠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人。可是,大胡子对我的好,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他昨夜说了,过几天,他就会带着我父母和我,从赤山浦登船,去往日本国避难的,我们彼此有着终身的责任,自古情义难两全,情可割舍,义不容辞,我对王少侠即便是再心动,也只能带着遗憾不提此节,默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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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青山山脚。
“王少侠,珍重。”
阿梨和朱振宇等人挥手送别王仁,眼看着他独自骑马,落寞远去,心中感慨万千,联想起当年他所作的那首题水仙诗:“蜂蝶绝踪日,花开寂寞深。骨托鹅卵石,心寄水晶盆。一众登师谱,唯卿得月魂。清灵谁可解,渺渺对黄昏。”便恰似书写他本人的风骨,而诗中所透露出的寂寞之意,也恰如他此时的境遇,不由得高声吟唱作别道:“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不远的半山腰处,胳膊上戴着黑孝章的李丹凤站在小亭内,翘首远望着王仁的背影,在蓝天、白云之下,黯然神伤地接着曼声吟唱道。
而沐云怀抱着福儿,一直静静地陪伴在她身后,目中同样留恋无限——
其实,沐云早在雀屏比武那一天,便为王仁的君子风范所打动,情系于他,所以才把“药酒”悉数倒在了他的脚上,就是怕万一用的分量不足,影响到了他的伤势愈合。这几日,沐云明知按照李、王两人的人品,如果自己开口恳求李丹凤,将自己赐给王仁为妾甚至为妻的话,二人都不会拒绝,但她宁可作为一名忠仆,终身侍奉在李丹凤的身旁,陪着她一同在心中甜蜜地思念王仁,也不肯成为一种摆设,呆在王仁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痛苦地思念李丹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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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日后,赤山浦码头,一艘华丽的大船之前。
“丹凤妹妹,这瓶药酒,是我昨天连夜现做的,你带在身边以防万一,你和沐云切莫再太过大方,全都用在了他人的身上。”
阿梨依依不舍地将一瓶药酒,和密室内的一小箱金子赠与李丹凤道:“还有这箱金子,是我师父的遗产,你们带去以作不时之需。”
“贤弟、凤儿,这是我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你们也切莫推辞。”
李明德和龙髯客、沐云将吃了安神药,迷迷糊糊的李益和武玉卿二人送进了舱内安顿好了,转身回来,将一只包裹递给了龙髯客说道。
“多谢阿梨姐姐,多谢哥哥。”
李丹凤心中不舍地抱住了阿梨,泪眼涟涟道:“咱们山高水阔,就此别过了——哥哥、阿梨姐姐,我好舍不得你们啊!”
“丹凤妹妹,切莫如此。”
阿梨心酸不已,哽咽说道:“珍重!......”
“是啊,凤儿,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李明德勉强硬起了心肠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时风向正好,你们......”
“哎、哎,哪儿来的红毛鬼子,快给老子下去!”
就在此际,却听一名船工往下哄赶一名红发碧眼的外域人说道。
“船工,此人是谁,他要做什么?”
斯时的赤山浦,乃是唐朝疆域最为繁忙的远洋码头,里出外进的各国商人颇多,所以龙髯客等人也是见怪不怪地询问说道。
“快,搬上去,搬上去!”
那名洋人一面用相当流利但不甚标准的唐朝官话指挥着两名苦力,将自己的一只大行李箱子搬上船去,一面赔笑说道:“各位公子、小姐,你们好!我乃行走海上的商人奥利弗,想要搭船去往日本,你们行行好,就捎我一程吧,我船钱给你们双倍!”
“不行、不行,你们搬下去,搬下去!”
一名船工死命阻拦道:“这船是这位大爷和姑娘包下来的,不能再单独搭客了,你们不要歪缠!”
“算了,船工,咱们就捎他一程吧!多出来的船钱,就算是你们额外多赚的。”
龙髯客憨厚地一笑,不以为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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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后的一天清晨,日本近海海域内。
“咿,船工们呢,怎么一个儿都不见了?”
龙髯客和李丹凤步上甲板,环顾着空空如也的船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糟了,糟了,小姐,龙少侠!”
沐云抱着福儿,匆匆跑过来说道:“你们看!那些船工,分乘两座小船,带着船上所有的水和干粮逃跑了!”
“什么?!”
龙髯客和李丹凤面面相觑道:“无冤无仇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奇奇怪怪,莫名其妙!这里附近貌似也没有船只经过,那咱们岂不是要呆在这里饿死、渴死了吗?并且别说咱们不会游水,即便是会,那也游不了那么远啊!”
“会不会是为了劫财?”
李丹凤懊恼跺脚道。
“没有。”
沐云肯定地摇头说道:“咱们的金子和细软一点儿都没有少——有龙少侠在,他们想拿也拿不走的,顶多是趁着咱们睡着,偷偷运了水粮逃走!”
“喂,回来,回来!!”
李丹凤天真地招手跳脚大叫道:“只要你们把我们带走,我们身边的金子全都给你们!”
“别费劲儿了,李二小姐!”
奥利弗吃力地拖着大箱子出现在他们身后道:“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你们上船?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开航的头一天晚上,我在赤山浦的客栈窗口儿,听见你们船上的船工正在和他们的船东谈话......”
“是啊,这船的船东是谁,为什么从始而终我们都没有见到他?!”
龙髯客懊悔说道:“当时我们只图它的船期合适且便宜、好用,没有顾及其余,现在想想,哪儿来的这样便当的好事?!”
“据说他们是你们的熟人,名叫什么‘赛子都’张玉亭。”
奥利弗一脸的悠闲自得道。
“张玉亭?!”
龙髯客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沮丧而又了然的眼神,异口同声道:“原来是这样!他这是在为他师兄,‘紫锏玉郎’孙克己寻衅报复哇!”
“话说这位孙少侠的去向何在,安危如何呢?”
龙髯客继而又好奇说道。
“管他怎的,无非是跟在柯芙蓉的身后,做了一只忠心耿耿,令人作呕的鹰犬罢了!”
李丹凤撇嘴说道:“那么奥利弗,孙玉亭都说了些什么?”
“和你们猜的一样,这个孙玉亭为了替他的师兄出气,同时也是为了给他自己撒气,”
奥利弗耸肩说道:“他命令船工在近海时抛下你们,等到你们全都饿死了,再来把你们扔下海里喂鱼,收回船只!”
“奥利佛,那你明知道这条船注定有此劫难,何必还要花钱过来送命呢?”
龙髯客不解问道。
“因为我想试试我的这个宝贝好不好用,难得有此机会嘛!”
奥利佛说着,一掀箱子盖儿,露出了里面的热气球装置道:“眼下风向利好,说不定,咱们比那些船工更早达到日本内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