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人们不是常说,知儿莫过父,或者母,那么反过来,儿女也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父母的人,对吧?”
沈秋坐在车里,就这么问周吾。
周吾轻轻抚着她后背,像撸猫,从上而下,稳重而有力,让人感到很舒服。
“不一定,在儿女没长大之前,大多数为人子女的,都不会太了解父母的苦心。”
沈秋哦,也不反驳,但就着这个话题,顺其自然的说。
“父母爱子计之深远,有些高度,子女是不会太理解,但我想说的,是了解,像性格方面,还有生活习惯方面。”
周吾知道她想说什么,也不切入重点,只是迂回道。
“也不见得,百分之八十的父母,通常会在子女面前,隐藏自己的性格,还有习惯。”
比如,很多父母因为经济一般,偶尔在吃大餐时,对自己明明喜欢吃,但又知道是营养价值很高的东西,他们通常就会在子女面前说:【我不喜欢吃这个,但这个小孩子吃了身体好,多吃一些。】
像鸡腿啊,没刺的鱼腹啊,等等。
类似于这样的小隐藏,几乎大部分父母都有。
沈秋察觉到他的避重就轻,和故意曲解,她也没有责怪。
“也许你说的对,我对他确实不了解,哪怕都两世为人了,还一世比一世陌生。”
周吾叹了口气。
“秋,或者你应该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尤其是对你。”
她不解,抬起头仰视他。
“怎么说?”
周吾便索性替她捏眉心,力度刚刚好。
“我记得你之前告诉过我,上一世他七十岁了,都很普通,没有大富也没大贵,虽然时不时和阿姨争夺经济管理权,但其它方面,都不算很出格对吗?”
她思索着点头。
“对,在我的记忆里,他不出格,那是因为我和妈妈一直在负重前行,替他承担了一个家庭顶梁柱,应该承担的百分之八十的责任,他只需要活着就好了。”
周吾嗯了一声:“那么你再仔细想想,你的上一世,老宅会是钱屋吗?”
沈秋沉默,她不好判断。
因为上一世,没有这一世的精彩。
周吾却很清醒的点她。
“他是七年前就开始了,我们做个假设,这一世你重来了,但你没有做任何改变,依然遵循上一世的轨迹,老宅还会是钱屋吗?”
她无力反驳,答案很明显,是的。
因为时间线摆在这里,结果之所以不同,一个是不曾被发现,一个是已经被发现。
她蠕了蠕唇:“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他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糟糕。”
沈秋瞳孔震了震:“你不要这样说,我会容易生出误会。”
“误会什么?我佩服他,还是崇拜他?”
沈秋慢慢低下头,但因为他这句话,忍不住的思维发散……
比如上一世,他能忍一辈子,只进不花,还每天睡在钱屋里起起落落,笑看风云,从某个角度……并客观的来说,是让人钦佩的。
但这种钦佩,它不能是崇拜。
周吾收起手,将她身体掰正,拥在身前,从后面替她揉着太阳穴。
“从个人的角度,我很佩服他的隐忍,如果刚才的假设成功,他确实会很容易平稳落地,而我们……或许是找不到他。”
沈秋皱眉:“我不喜欢这个假设。”
“但这个假设,它几乎是事实。”周吾意有所指。
沈秋又沉默了下来,心里无法否定的想,是的。
上一世沈肃清就是平稳落地,只是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收的手,他对周琳,对沈楠,对沈念,对邱芸岚,还有她,隐瞒了一辈子。
周吾想说的就是这个。
“你还跟我说过,你上一世很普通,辍学后一直在替付琳做事,从服务员做到店长,对吗?”
“对。”
“那你的才艺,曾经被人认可过吗?”
“认可过。”
她后来在青云楼偷师拜师,学成之后,连付琳都说她有老天爷赏饭的潜质,可那时,她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因为每天应付沈肃清,就已经很累很累了,她只是把学评弹,学乐器,学唱歌,当成是一种解压。
并且那个时候,她的思想已经趋向成熟,知道自己因辍学而内在不足,就算凭嗓子好脱颖而出,也容易石沉大海。
再加上成年人的世界,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生活的磨难,早就让她失去了方向,又怎么可能因为付琳,以及教她声乐的老师,几句惊叹和认可,就轻易的去改变赛道呢?
所以,她的上一世,就是很普通,和芸芸众生一样,在生活里挣扎,在碎银几两里奔波,直到最后一无所有。
“你应该明白,什么叫认知决定思维,思维决定行为,而行为通常是决定结果的导图,对吗?”
她点头,但不明白周吾到底想说什么。
周吾也不急,他缓缓道。
“你上一世的普通,并不是你心甘情愿的普通,而是沈肃清干涉了你的认知,把你的思维固定在了普通人的层面,这种层面一旦形成习惯,就很难再有任何改变。”
“你要明白,在正确的理论中,子女的崛起,是离不开父母精神层面的支持和认可,像有些家庭,父母或许很贫穷,但他们懵懂的认知里,是知道学习能改变人生和命运的捷径,那么你现在去看,那些大多数有出息的孩子,父母是不是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不断的在支持,并鞭策着他们去学习?”
沈秋顺着他的言语,清晰的去想,大部分是这样的。
就像孟大爷告诫她:【要好好读书,不要像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就是一种懵懂的认知,认为读书能改变人的命运,也是勇攀高峰,唯一的捷径。
看到她点头,周吾又轻言细语说。
“阶级是一直都存在的,人生于世,没有绝对的公平二字,你认同吗?”
她点头:“我认同,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的,从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大概都是在想,怎么凭一己之力,跨过阶层。”
周吾的声音很有力量,并笃定。
就因为笃定,沈秋心都加速了起来。
“什么意思?”
他叹息。
开始重复沈肃清之前的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钱拿出来给你们用,对吗?我告诉你沈秋,这些钱我一辈子都不会给你用,更不会给你看见,我会让它们在这里腐烂、生根、发芽,哪怕最后沦为养料,也不会给你。】
“你觉得这句,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沈秋转过头,打断他所有动作,就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难道不是吗?”
“不是。”周吾摇头,目光灼灼:“如果我没有猜错,沈肃清从始至终的想法,就是牺牲自己,等他死后,让你们一脚越过阶层。”
沈秋心砰砰直跳,呼吸急促。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周吾没说话,但眼神透着肯定和不容置疑。
“若真心让它们腐烂,生根,发芽,又何必用防水袋去加固一层又一层?还有老宅的空心砖,水泥一层,腻子一层,如果不是你,就算墓地会被发现,老宅也是安全的。”
沈秋不想听,她捂周吾的嘴。
“这些话,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你是在替他洗白,我不想听。”
周吾眼眸一柔,拉下她的手。
“不是洗白,是动机,现在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
沈秋急促,看着封闭的车内空间,还是很坚持的说:“你闭嘴,那我也不想听。”
她已经猜到周吾铺垫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了。
他是想告诉她,沈肃清的动机不是不爱。
相反,他很爱,不但爱得计之深远,还爱得很深沉,很隐蔽。
可用这样危险的角度去剖析,也在颠覆她的认知,以及两世为人的感受啊。
她不想像他那样……清醒的去揣摩所谓爱的真相。
“好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只因为做了一件坏事,别人就会骂他原形毕露。坏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只因为最后做了一件好事,别人就会欣慰的说,哦,那是浪子回头,立地成佛了吗?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