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不懂李内侍看向她那眼神里头代表着什么,但猜测李内侍与父皇一同,都是受谢晋嵌固的。
御案上压着石质镇纸,一旁的齐内侍为谢晋研墨,手中朱笔御批写个不停。
恐怕谢晋还在庆幸,幸好当初谢珏砍的是他的左臂,写字虽不方便,但多番练习之下还是能坚持的。
谢潇拱手:“臣弟参见摄政王。”
谢晋抬起头,对这个称谓有些似笑非笑。
“七弟,本王这里有些棘手的问题难以抉择,问旁人定会叫人耻笑本王不懂政事,家丑不外传,于是便唤你过来,请教一番。”
谢晋满脸笑意,谢潇脊背却无端生寒。
她再度拱手:“臣弟才疏学浅,不敢妄议朝政,摄政王凡事依心抉择便好,弟不敢置喙。”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连这么点困难都不愿意帮二哥了?”谢晋又开始打亲情牌,然后真的叫齐内侍将一堆有问题的折子拿过来给她看。
谢潇大略看了看,都是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奏事折。
上头论及的都是重大案件的裁决建议、地方兴修水渠、农田水利建设财政支出这种关乎民生的大事。
且官员们素爱咬文嚼字,为了在圣上面前一显文采风貌,各个都将奏折写得艰深晦涩,极其深奥。
谢晋十多岁起就开始着手经商,皇子们的课业中他是最差的,这些折子看起来的确费力。
但谢潇也不是傻蛋,谢晋说得好听是来请教她,她亦不会以为谢晋真的是要来请教她的。
“请摄政王恕罪,这些东西,臣弟看不懂。”
谢晋如何会信。
他抬眸,笑道:“七弟天资聪慧,父皇与前太子曾夸过你政治眼光独到,不成想今日竟谦虚起来了。想必是对本王治下心有不服,心有怨恨,故不肯以诚相待?”
谢潇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人这等指鹿为马的话说得贼溜。
她跪下,恭敬道:“摄政王说哪里的话,实在是臣弟愚钝,为政时间尚浅,刚刚琢磨出官场里头与同僚相处的门道,还未学得会如何处理政事。”
谢晋不以为然:“可为何你时任京兆少尹之时,京中老百姓与街坊邻居对你赞不绝口,坊间还有赋诗称赞祁王,一枚铜钱能得山珍海味一说?若是不懂处理政事,怎会在短短月余之内就赢得百姓爱戴?”
谢潇道:“朱氏利用金创瘈疭杀害官员一案,这都是手底下人查出了真相来专程孝敬我的,彼时臣弟刚到京兆府上任,急需一个大案来证明自己,于是就揽了功。”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万民爱戴’套餐,实属姜氏少主为了蹭个话题增加食府的噱头罢了,臣弟未与他产生任何纠葛,只是考虑到此事能给我带来好的声誉,于是便默认了。”
“好大喜功,哗众取宠。”两人继续心照不宣,谢晋也讥笑她。
谢潇点头应是:“臣弟知错。今后再不敢了。”
谢晋不是不知道谢潇为人亲和正直,谢潇也不是不知道,谢晋问她这番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试探。
试探她是否有继续从政与沽名钓誉的野心,试探她是否在精心策划为谢珏帮腔谋后路。
装傻充愣就证明人欲蛰伏,蛰伏就代表着暂时消停,谢晋心知他与谢珏之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只是眼下谢潇这个人质能安分守己,他也能省心不少。
“京兆府尹正,今后除去公差,不可出京,不得宿在宫外,你的点卯与考评记录,御书房亲自查看。”谢晋递过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上面的字迹与绯红色印泥还未干透。
“去吏部办一下升迁手续,明日到任。”谢晋说着还指派给她一男一女两个随从。
“这是本王指派给你的助手,男的叫绝冥,协助你处理京兆尹府事务。女的叫玉碎,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又塞来两个眼线,绝冥与玉碎,好恶毒的心思。
珏字谐音同绝,冥同冥府,这是在咒谢珏死的意思。
且珏字意同美玉,美玉破碎,玉碎之名还是在暗讽谢珏脆弱不堪一击。
这场面对面的羞辱,既是在嘲讽谢珏,也是在嘲讽她。
谢潇在官场之中修炼了这么久,纵然心中对这般羞辱恼怒不已,但面上也不会有太大波动。
她还是拱手:“多谢摄政王体恤,臣弟定会肝脑涂地回报圣恩,叫百姓们安居乐业,为天子守好京师要地。”
“下去吧。”谢晋端着皇帝范儿,朝她摆摆手。
谢潇从御书房出来,心中还在考虑一个重要问题。
京兆府是有尹正的,今日又将府尹大人指给她做,那将荀大人置于何地?
她自玉阶之上朝下俯瞰,先前等在这里的少年竟不见了,谢潇猜测谢谦有了事情先行离开的,也未多想。
翌日,当太后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叹息了好一阵。
“本以为你能陪着哀家颐养天年,可年轻人终究是要去外头闯的,舟舟如此,你也如此。”
自谢珏离开之后,太后本就苍老的容颜就愈发失去了生机,原先拄着拐杖还是能走路的,如今却只能由纪姑姑几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几步,老太太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做了京兆府尹就需每日卯时要前往文德殿参加朝会,谢潇与她谈论时正整理着紫色官服的袖袍,此时天色还未亮。
“皇祖母,重州殿已被收缴内府,日后我还是需要回您宫里睡的,您身边有人,我还在呢。”
太后悠悠叹了句:“谢晋执政手段狠辣,与舟舟有关系的官员都被他杀则杀、降则降,京城也愈发乱了,你这个京兆府尹正,也是不好做的。”
谢潇这些时日与外界几乎隔绝联系,还未曾猜透太后话中的深意。
“那荀大人,也是因为初一那日,在城楼上逼问贵妃一事,这才被降了职?”
当日在城楼上,全靠荀大人以满京百姓悠悠之口相要挟,这才使得苏毕罗后退一步放走谢珏,如若谢晋正在肃清前太子的党羽,那荀大人自然也被划分为前太子一党,被误伤也在所难免。
“荀大人你不必担心,哀家做主为他赐下丰厚财帛,私下里也将荀家人安抚好,自有去处。”
谢潇点了点头:“那就好。”
果不其然,当她从文德殿朝会出来,再次回到京兆府官署上任时,却发现衙门口早就被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府尹大人何在?小的要举报东街王大娘家的铺子,她家卖的百合糖水根本没有百合,甜水都是用粗糖勾兑的!”
“府尹大人救命!西市里那家王记粮栈贩卖的米粮虽然便宜,可里头都是掺了沙子和石粒的,伙计们不知情吃下去各个上吐下泻的,东家都快赔死了!”